长安城下，李绚拿着圣旨，翻身上马。
抬起头，李绚冷冷的看了薛孤吾一眼，然后立刻拨转战马，朝城下右卫军前而去。
高宗遗诏高举，没人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战马狂奔在长安城下，李绚手里高举圣旨，在中军面前飞快地掠过，同时高声喊道：“高宗皇帝遗诏，天下昌盛，百姓和乐，天下安定，大唐昌盛，今日中枢混乱，彭王绚，以太尉，参知政事，统领天下兵权，着令……”
长安城上下，所有人都目光都在李绚身上。
高宗皇帝遗诏任命李绚在天下动乱，中枢不宁之时，以太尉参知政事，统领天下兵权。
太尉之职，照惯例，大唐只有追赠。
房玄龄，李泰，李忠，李元礼等人，都是在死后追赠。
然而在李旦登基之后，便是以韩王为太傅，霍王为太师，舒王为太保，鲁王为太尉，纪王为司徒，李绚为司空。
等到李重照在扬州登基之时，李绚被授为太尉。
然而，不管是李旦，还是李重照，这种做法，都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拉拢人心。
李旦那个时候，更是完全的虚职。
便是李重照授李绚，也是因为他已经是司空，然后以右卫大将军领太尉，堪乱。
只有李治的遗诏，才有授李绚为太尉。
太尉重权，参知政事，统领天下兵权。
自然，这里面有着极大的限制。
如果朝政安定，李绚贸然起兵，那么这个太尉之职就不成立，天下人，任何人都可以以这封遗诏，直接斩杀李绚，授命国公。
李治原本设想的，是朝野局面混乱到了不可能想象的地步，然而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李绚在中军之前飞快的狂奔，同时继续喊道：“长安，大唐帝京，中枢重地，不可以战火染之，着令，长安十六卫，左卫，右卫，左骁卫，右骁卫，左威卫，右威卫，左领军卫，右领军卫等各卫从即刻起，返归军营，兵马卸甲，弓弩入库，不染沾血。”
李绚骑马飞奔，从左侧的右卫，右骁卫，飞奔转到左侧的左卫，左骁卫，高声的宣读自己的太尉军令。
……
长安城下，听着李绚的军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看向自己的长官。
彭王以先帝遗诏，回京平叛。
按道理讲，他们这些拱卫长安的士卒，应该全力拒之，然而李绚却只是兵近长安，并没有攻打长安城，甚至和十六卫也都没有开战，没有发射一根弩箭，更别说他的手里还有先帝遗诏，他们更加不会主动对李绚发起攻击。
然而，不对李绚发起攻击，并不意味着他们要对李绚唯命是从。
哪怕他手里有先帝遗诏，授封太尉，统天下兵权，但也不是每个士卒都要听令行事。
他们都在看向自己的长官，然而这些人却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长官，最后一时间，有不少的目光竟然都集中在了薛孤吾的身上。
城门之上，薛孤吾笑了。
毕竟他是天后委任的长安城守，李旦的继位虽然有些问题，但他终究正式登基。
朝野认可。
李绚只是手握一个先帝遗诏，就真的要让数万大军听命于他，怎么可能。
“传令！”薛孤吾终于回过神来，侧身说道：“弩弓准备！”
今日李绚一到，就摆出了先帝灵棚，当众拷问麻宗嗣，之后又拿出了先帝遗诏，授命自己为太尉。
忌惮于种种情形，薛孤吾根本就没有敢朝李绚发射弩箭。
到了现在李绚的底牌终于全部拿了出来。
薛孤吾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侧身发令。
城门上监门卫士卒听到薛孤吾的命令，满脸惊讶的看向了他。
疯了吗，那是当朝太尉，统领天下兵权，他们是疯了才去攻击他。
别说是普通士卒，就是上面的队率，校尉，都尉，郎将，中郎将，也没一個敢动手的。
李绚除了是太尉，还是当朝嗣王，高宗皇帝和中宗皇帝的亲信，新帝李重照的太子师。
更别说，还有左相刘仁轨在长安。
即便是洛阳的皇帝李旦也不见得愿意对李绚动手。
看到士卒迟疑，薛孤吾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直接看向了手下的亲兵。
一侧的亲兵立刻就要上前去抢夺弩弓。
就在此时，城门下，李绚已经重新回到金光门外。
金光门上的动静，李绚全都看在了眼里，眼神无比的冷漠。
他右手高举高宗遗诏，然后对着所有人，高声喊道：“诸军，本王以太尉，令诸军从即刻起，有序返回军营，右卫将军丘贞沐。”
“末将在。”丘贞沐肃然拱手上前。
李绚平静的看着他，眼神郑重，从身上取出自己的右卫大将军印，快速说道：“令你以右卫大将军令，统率右卫归营，可行否？”
“可行，末将遵令。”丘贞沐骑马上前，从李绚的手里接过右卫大将军印，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向右而去。
直接前往右侧的右卫大军所在。
城墙上，已经抢过了弩弓的左千牛卫士卒，顿时对准了离得城墙更近的丘贞沐。
“等等！”左监门卫中郎将梁行立刻上前，压住了弩弓。
后方更多左监门卫士卒同时上前阻止。
薛孤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梁中郎将，你这是要做什么？”
梁行抱拳道：“大将军，请听卑职一言，丘将军所行乃是奉军令所为，还请大将派人出城阻止，暗箭伤人之事，请恕末将不允。”
“不允，你？”薛孤吾顿时忍不住怒笑出声，随便一个什么人，现在也敢阻止他了：“来人！”
薛孤吾手下的亲兵顿时拔刀出鞘，梁行身侧，同样有更多亲兵挺直长槊对准了薛孤吾。
薛孤吾咬牙看着梁行，问道：“为什么？”
梁行面色复杂的看向城外的丘贞沐说道：“末将虽然卑鄙，但家中曾受谭国公重恩，今日不求其他，只求大将军勿要暗箭伤人。”
“谭国公，丘师？”薛孤吾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丘贞沐是谭国公丘师的嫡孙，丘师曾任左监门将军。
当然，丘师故去已经有很多年了，只是丘家却并没有怎么没落过。
丘师死后，有丘行恭顶门立户，丘行恭死后，又有丘神積深受天后信任。
丘神積死后，丘贞沐又接替了他的位置。
如今是右卫将军。
几十年下来，丘家姻亲故旧，早就是一个完整的利益圈子。
毫无疑问，梁行也是这个圈子的人。
当然什么求情，什么往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
梁行看的很清楚，李绚如今就在城下，经过了他的几番动作，长安城下的左右卫人心动荡不说，便是左监门卫同样心中不安。
所以，在关键时刻，梁行选择站了出来，阻止薛孤吾对丘贞沐下手。
或者更直接的说，他在帮助李绚。
“大将军！”身后一名亲兵这个时候忍不住提醒了薛孤吾一句，薛孤吾下意识的转身，赫然就看到丘贞沐已经冲到了右卫大阵之前。
……
丘贞沐停马，目光肃然的看向所有右卫兵将，所有人都忍不住的握紧了刀槊。
城墙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丘贞沐。
五千右卫士卒，依靠城墙列阵，手中刀槊对准前方，无数弩弓更是悄无声息的瞄准了丘贞沐。
只要谁的手一松，弩箭射出，一箭就能杀了丘贞沐，但诡异的，就是没人动手。
丘贞沐高举右卫大将军令牌，大声道：“本将奉大将军令，即刻率领右卫所属，回归军营，驻军诸将，有愿听本将将领者，即刻起身，随本将返回大营之中。”
五千右卫士卒，顿时忍不住的看向了他们的长官。
站在众多士卒之首的右卫郎将司徒迅，顿时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丘贞沐。
如今整个右卫之中，官职最高的人就是他了。
在李绚带着右卫将军丘贞沐，右卫中郎将燕涛前往西域之后，右卫将军麻嗣宗升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右卫中郎将郑盛和其他的麻嗣宗心腹也跟随而去。
如今还能够在右卫当中统军的，既不是李绚的亲信，也不是麻嗣宗的亲信。
他们被留在长安，就是因为他们受李绚影响太深。
眼前，李绚，还有丘贞沐都要他们他们归营，司徒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咚咚咚！”城墙之上，轰然的战鼓声响起。
司徒迅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这是薛孤吾令他们进军的军令。
看着对面数万身穿白麻丧服的同袍，司徒迅一瞬间对薛孤吾无限的憎恨，他就那么想让他们送死吗？
“末将愿意奉令回营。”一名都尉在司徒迅的身后站了起来。
司徒迅侧身一看，顿时就明白了，这个人原本就是丘贞沐安排进来的。
丘家安排一个亲信入右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且这些年，丘贞沐也不只安排了一个。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随他出征西域，不愿意的人也有不少，最后留在了长安。
“末将愿意奉令回营。”两位校尉跟着站了起来。
“咚咚咚！”城墙之上的战鼓声越发的急促，但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右卫军官开始站起奉命。
极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一半人站了起来，丘贞沐松了口气，也不再等待，高声喊道：“诸军，即刻随本将回营。”
丘贞沐说完，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右卫军营而去。
最早站起的那名都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着手下人一挥手，跟着丘贞沐就朝营地而去。
城墙之上的战鼓声越是急促，愿意随着丘贞沐返回军营的军将和士卒就越多。
最后，右卫郎将司徒迅回头看了城墙上一眼，下一刻，他也起身，一挥手，带着剩下的所有右卫士卒开始返回军营。
片刻之后，右卫阵地之上，只剩下了百十人，或蹲，或躺在地上，就是没有动作。
然而，城墙上的士卒看的很清楚，这些人不是不想动作，他们是没法动作。
无尽的鲜血已经从他们的身下流了出来。
他们已经死了。
……
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全稳妥。
从来就没有什么忠义无双。
只是所有的敌人全部都死光了，天下才会安定。
李绚抬起头，举着先帝遗诏，高声道：“左卫将军唐真行。”
“末将在。”唐真行骑马上前，来到李绚身侧，肃然拱手。
“令你持左卫大将军令，率左卫大军，返回大营。”李绚直接将王孝杰的大将军令扔给了唐真行。
“喏！”唐真行立刻拱手，转身朝着左卫大军快速飞奔而去。
有了右卫的前列在先，当有一名左卫都尉站起来的时候，更多的左卫将士跟着站了起来。
唐真行虽然没有丘贞沐那样的背景，但他在左卫的时间更长。
片刻之后，绝大多数左卫士卒已经跟着唐真行朝左卫大营而去。
原地只留下来三百多左衛将士，地上还躺着四五十具尸体。
李绚侧身道：“令右领军卫将军李多祚，率左右领军卫返回大营，令左威卫中郎将黄泽，率左右卫威卫回营。”
十几名千牛卫疯狂的朝着两侧南北门而去。
李绚举着高宗皇帝遗诏，高声道：“右骁卫将军仁恩赐，右骁卫中郎将李固，即刻率左右骁卫返回大营。”
“喏！”
……
长安城下，拱卫长安城的十六卫大军，在薛孤吾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迅速的散开归营。
城下剩下的仅有千人而已。
李绚手举高宗遗诏，轻轻向前一挥。
下一刻，数万身穿白麻丧服的士卒，同时向城门压迫而来。
旌旗招展，白幡林立。
薛孤吾抬头，落在中军之中，数十架车载伏远弩，数十架投石车已经对准了城门。
李绚轻轻的催马上前，抬头看向薛孤吾：“大将军，开门如何？”
薛孤吾紧紧的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夕阳斜垂。
薛孤吾站在城门上，落日余晖照的他眼前一片昏暗。
突然，城东之处传来剧烈的喧闹声，城中的锣鼓声在疯狂的敲响。
“那应该是启夏门的方向。”
李绚抬头看向薛孤吾，平静的说道：“长安城十四门，总有愿意重归正统麾下之人，另外还有这金光门，历年来，本王都从金光门出门，和这里的守将关系都不陌生，大将军觉得到了夜里他们会怎么做？”
薛孤吾脸色突变，忍不住后退几步，就在此时北城同时传来喧哗声。
薛孤吾看了左监门卫中郎将梁行一眼，一咬牙转身立刻下了城门。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远去。
……
急促的马蹄声靠近，停下。
随即，刘仁轨出现在了城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