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殿中,李治平静的躺在御榻之上,一身的黑色冠冕格外肃重。
眼睛轻闭目,神色淡然,仿佛刚睡着一样。
一枚青色玉珏含在李治嘴里,揭露出最残酷的真相。
皇帝死了。
武后站在御榻之畔,眼中带出一丝痛苦。
李显,李旦,还有太平公主等人就跪在一侧,看向武后的眼中带着一丝关心,还有一丝担忧。
李显和李旦两兄弟,昨夜轮流值夜,拱卫高宗皇帝的遗体,但到了早上,两兄弟一对,这才发现,他们的母后竟然整整一夜都没有休息。
只是在晨起的时候喝了一碗粥,其他的就没有再进食了。
这让两兄弟不由得担忧起了武后的身体。
高宗皇帝病故,他们的母后自然是最痛苦的。
但是,这几日,一直到正月初一,日日都会非常忙碌,若是休息不好,恐怕会出事。
李显刚准确上前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殿门,整齐的脚步声已经从承天门的方向传来。
群臣已至。
范云仙在前方引路,以裴炎为首,李元嘉,裴行俭三人为首,诸相,诸王,诸将,尚书,寺卿,侍郎,无数群臣,缓缓的步入贞观殿。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人,无法进入贞观殿中。
只能站在贞观殿外,肃然躬身。
隐隐约约,从宫墙之外,传来一阵阵的哭泣声。
那是洛阳百姓,相继前来宫门之前,哭祭先帝的声音。
……
范云仙手里拂尘一摆,高声道:“群臣叩拜大行皇帝,跪!”
“臣等拜见大唐高宗天皇大帝,陛下仙福永享。”内外群臣齐齐叩首。
“兴!”
“谢先帝。”群臣躬身,然后肃然站起。
“群臣叩拜皇帝!”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兴!”
“谢陛下。”
“群臣叩拜天后!”
“臣等拜见天后,天后万福金安!”
“兴!”
“谢天后。”群臣叩首,然后起身站立,神色肃然。
李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站在御榻的右侧。
裴炎上前一步,拱手道:“禀陛下,天后,大行皇帝停灵第三日,当入大殓。”
李显转身看向武后,拱手道:“母后!”
武后面色冷淡的点点头道:“可!”
李显这才转身看向裴炎道:“可!”
“喏!”裴炎肃然拱手,然后转身看向殿门方向,高声道:“进棺!”
……
“进棺!”
“进棺!”
“进棺!”
不停回荡的声音中,十六名身材高大的挽郎,抬着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从宫门之外,一步步的抬进皇宫,最后抬入到贞观殿中。
最后小心翼翼的抬到了金阶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金阶之上,已经空出来棺木的位置。
这个时候,范云仙上前一步,站在金阶之上,对着群臣道:“大行皇帝大殓,群臣哭拜大行皇帝。”
“陛下!”群臣当中,立刻就有人哭了起来,还没有下跪便已经痛哭了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殿内殿外,无数群臣已经全部跪倒在地,沉声痛哭了起来。
武后站在御榻之侧,目光平静的看着挽郎们将高宗皇帝的遗体小心的抬入到了棺材之中。
紧跟着,御榻被迅速的搬走,金丝楠木棺椁被放在了木凳之上。
很短的时间里,供桌,香烛,供品,已经全部都被摆放整齐。
十六卫挽郎无比沉肃的站在棺椁两侧。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母后抬头,就看到宗正寺卿韦思谦手里捧着高宗皇帝的灵位从殿外肃然而入,然后递给了韩王李元嘉,最后从韩王李元嘉的手里,递给了皇帝李显。
李显就要摆到供桌之上,这个时候,武后却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和他一起,将皇帝的灵位摆放整齐。
做完这一步,李显立刻后退一步,然后直接跪了下来。
随即,他已经悲伤的痛哭了起来:“父皇,父皇,你怎么就这么离儿臣去了啊!”
……
李显痛哭的声音和群臣混合在一起,整个贞观殿内顿时无尽的悲伤起来。
武后平静的站在棺椁之侧,脸上奇怪的没有太多的悲戚之情。
她只是直直的看着皇帝的灵位,心中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武后轻轻的转过身,看向殿中。
殿中群臣已经全部在痛哭,有太多的人是真心诚意在痛哭,在怀念先帝。
毕竟先帝在世时,对许多人都有重恩。
薛元超,段宝玄甚至是先帝潜邸时的旧臣。
但群臣之中,哭的最夸张的,反而是大理寺卿王及善。
王及善早年时,曾经是李弘的太子右卫率,后来因为劝谏得当,最后升为右千牛卫将军,一直熬资历到右千牛卫大将军。
当然也少不了皇帝的刻意支持。
但可惜,李弘死的太早了。
武后冷漠的眼神掠过王及善,这个人,不过是皇帝手下的一名老仆罢了。
正是因为有他在,密卫才始终有一部分掌握在皇帝的手里。
甚至最终,整个大局,也依旧在皇帝的手里。
王及善,她记下来了。
整个大殿之中,尽是满脸悲容,痛不欲生之人。
有些是人是诚心在痛苦,吊念先帝,有的人则多少有些虚伪,甚至敷衍。
这些人,武后也牢牢的记了下来。
看着这满殿的痛哭,武后莫名的感到有些熟悉。
是了,当年先帝,不,是太宗皇帝。
当年,她也是在下面痛哭的众人之一。
那个时候的她,是为了太宗皇帝,也是为了日后颠簸不明的命运而感到哭泣。
眼下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着自己晦暗不明的未来。
新皇登基,自然少不了要大封群臣。
但,有的人要上位,有的人就得下。
年老无能之人,封赏一点让其致仕,犯错不法之人,直接将罢黜也未必不行。
有的人得实位,又得实权,八面威风。
有的人却只是得了一点散官封赏,其他皆无。
毕竟越是往上,位置就越少。
如何才能在新皇登基封赏之时获得最大的利益,这一点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武后眼角闪过一丝冷笑,从现在到新皇登基,事情怕是少不了了。
武后的目光从东宫群臣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李绚身上。
就在李绚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无尽悲痛的嘶吼道:“陛下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让臣弟日后怎么办啊,陛下啊……”
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他身旁的几人也是哭泣的无比伤心。
武后皱了皱眉头,心中想了想,但还是感到有些厌烦。
先帝在病逝之前,就已经将封他为太子少保的遗诏下达,如今虽然可以下新旨,但却在难以在这上面做手脚了。
武后的目光从群臣当中飞过,落在了一旁的李显,李旦和太平身上。
三个人也是同样哭的涕泪横流。
武后转过身,看向棺椁之中。
先帝啊,有的时候,伱做的太多了。
……
承天门,群臣散去大半,但依旧有不少人在门外等候。
李绚站在宫门之前,目光呆呆的看着视线当中的乾阳殿,还有更后面的贞观殿。
仿佛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他的视线落在乾阳殿两侧,来自外州的长史,各卫郎将,各司郎中,都尉等等,依序进入走向贞观殿哭丧。
在他们之前,是上百名各州刺史,六部侍郎,各寺少卿,各卫中郎将等等,更前方是宗室公爵侯爵伯爵,各家女眷……
所有人依序进贞观殿哭丧,每一批起码都要哭丧一刻钟,加上来来回回的叩拜,持续时间更长。
李绚如今就是在等刘瑾瑜,裴诗彤,霞儿,昭儿和常儿,虽然说多有叮嘱,也难免有小人作祟,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只有自己守稳篱笆,才不会给其他人搅弄风雨,带来麻烦的机会。
“王爷!”一个声音在李绚身侧响起。
李绚下意识的转身,赫然就见太子家令韦弘敏恭敬的站在一侧。
“韦兄。”李绚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韦弘敏拱手道:“王爷,不知可否借一步。”
“好。”李显点点头,跟着韦弘敏朝一旁走去。
其他人看了一眼之后,就没有再过关注。
李绚的皇帝的太子宾客,韦弘敏是皇帝的太子家令,他们都是皇帝的心腹。
现在这个时候,两人商量的,必然是皇帝的事情。
甚至已经有聪明人猜到了他们商量的内容。
但是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愚蠢的凑上去的。
人家自己人商量是合情合理说的过去的,你上去,就是有些不要脸了。
李绚没有在意背后众人的目光,平静的走到一旁的阴影下,看着韦弘敏。
韦弘敏拱手,看着李绚,小心的说道:“王爷,听闻吏部昨日已经开始拟定封赏名单,宫中不少人有心思探问,当年陆尚书和郭侍郎却将消息捂的很紧,他人无法得知,不知道王爷能否探问一下陆尚书……”
李绚的眉头瞬间皱起,低声说道:“此中之事,韦兄和东宫诸位同僚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陛下,陛下一张手令,哪怕仅仅是签押,便已经足够陆尚书认真以待了。”
李绚虽然和陆元方关系不错,但李绚很少去干扰人家的正常公务。
更别说还不是为自己。
“这件事找陛下的确无误。”韦弘敏苦笑说道:“但现在特殊时候,下官虽能见到陛下,但私谈的机会却不多,下官担心,即便陛下有什么动作,吏部也未必会照办,尤其是郭侍郎。”
吏部侍郎郭正一,出身太原郭氏,和尚书左丞郭待举同族。
郭待举成了武后的人,这让人不免响起当年武后的亲妹妹曾经嫁入太原郭氏的事情。
郭待举一动,郭正一的立场也难免让人怀疑。
武后要与皇帝争权,李绚昨日阻止,不仅让群臣心惊,也让很多的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这个时候,顿时涌现出太多不愿意让武后继续插手朝政的人了。
尚书左丞郭待举,吏部侍郎郭正一。
这二人联手,对群臣的危害极大。
李绚略微思索,随后摇摇头,说道:“还是先让陛下动作,东宫再随行应对,稳一些,现在这个时候,盯着东宫的人,可比盯着郭侍郎的人多。另外,此事也可以找一下裴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