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在百花堂,走动就嗅着空气里是不是有怪味,眼睛盯着廊下是不是有蛇。
她指使着松壁,把柳如海的院子翻了一番。又让霍大姐盯着后巷。
他早有防备,蛇篓子早就送走了。
她没从萝院里查到蛇,后巷院子里亦没有可疑之处,她便拦在了廊上,问柳如海:“你知道,有一种苦涩,清淡,艾草加上苦菊花的香气。对了,还有三分柏木香气。你闻过吗?”
柳如海暗中惊讶,她的嗅觉简直不像人,像鬼。
他回答:“蛇香。”
“……?”
“燕京城里的耍蛇人,你没见过?养的蛇。”他极谨慎,八分真,二分假,“驯蛇要用这种香。”
他自己的蛇香里,只加了两味别的独门秘药。
“你有防蛇的香吗?”她耸耸鼻子。柳如海暗暗松口气,她明显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防蛇香囊了,多亏他没有含糊,便道:“嗯,你要药方子吗?”
“不要。”她好奇地看着他腰间的蓝锦地起白云纹的圆囊儿,“这个是做好的?真好看。”
“……嗯。很贵。”他委婉示意。
“要花钱买?”她震惊,“我们这么好。”
她用“我们交情这样好”的法子,抢了柳如海身上那只防蛇的香袋。
秦猛在旁边看了她与他交涉的全程,不知不觉成了她打劫的同伙。他心知她对奸细戒备极深,而柳如海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秦猛也纳闷,他等了好些日子,她也没来找他学他师门的正宗佛门罗汉心法,她不也是常说“我们这样好”?
——这当然是她想白占便宜的借口,居然没对他用过?她究竟是在疏远他,还是和他格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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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头一个防着的是柳如海,不是他贴身的香囊,她是不要的。
第二个,她防着南枝用蛇。
因为有了蛇害,她寻思着,不好天天跟着陈妈妈睡,一日夜里,她使了个诱敌之招,轮值时偷懒儿,她躲在西厢房坑上眯着睡会儿。
三更鼓过,四更未尽,就听到她关上的房门微微吱的一声,被悄然推开。
她抓住了自己的短剑,扫看来人。
有刺客。
刺客是一前一后两个。她嗖的一声,跳了起来,嗷叫着:
“救命——!”
刚进门的南枝一怔,这时才察觉到背后竟然有人,她瞬间回头,便看到了渗淡荒月一轮高悬,楼细柳疯狂的双眼,还有手里的菜刀。
罗妈妈与宋婆婆早和她通了气,她们本就算着,今晚楼细柳要发病了,二位按侯爷吩咐在此看守楼细柳。青罗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和她们商量着引诱刺客。
听到曹夕晚的惨叫声,她们转眼便赶到,却并没看到逃走的南枝。
只有曹夕晚,打晕了细柳,暗自冷笑着:居然有人在侯府里想杀她。
她当然得教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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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堂里半夜出事的消息,传到了五老爷房里。
侯夫人问罗妈妈,罗妈妈回话是,有一个刺客,其实就是细柳发病。
道士小冯午后散步时,在竹径间听了几个仆人议论,他依旧回经房。他每日颂经,写青词,为五老爷向上天求福求寿。
他早料到要对付曹夕晚,必不容易,他的飞鸽传书已到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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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世子接到了消息后,与几个供奉商议:“冯仙师来信,你们看看。”
供奉们都知道,冯道士是秦王世子宠信的心腹供奉,派去京城探听削藩的大事,如今看信上书写,冯仙师把锦衣都督南康侯取而代之的妙计,岂有不附合?
“只不过,听说宋都督,身边有两个得力心腹,不知可否收买好?”
“不用担心。”世子指着书信里的青罗,碧影,“碧影苏锦天痴迷刀法,冯仙师已经将他纳入掌中。青罗女鬼重病散功,又和宋成明有了心结,冯仙师料到她不堪大用,迟早要除掉她。”
“何不收买她?”
“冯仙师和她有大仇……”
一番议论后,世子便与王爷商量,父子议定,世子亲自写信给姑母宁国长公主:
他有意替父亲到京城来陛见。也为了议定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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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文陛下得此消息,不禁大悦。牛紫金侍候在一边,也陪笑:“陛下,秦王府愿意以世子为质,这全是陛下德泽。”
“命人传旨。”陛下微一沉吟,又摇头,“你亲自去侯府,秘密传朕口谕。”
“是,陛下。”
南康侯得到陛下有意为二房佳书娘子赐婚的消息,岂有不喜?
阖府皆是同沐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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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宫里的风声也辗转传出来。
陛下昨夜泛御舟,于玄武湖上听入夏后的细雨盈盈,观夜荷月色,陛下不免感伤牛禄奉旨去秦王府,为陛下说服秦王,结骨肉之情。没料到,他立下如此大功却没得个好结果。
牛紫金随即升了品,得了个御前掌事的实权差使,连义女陆秀云都一跃为东宫八品女官,得了赏赐。
消息传来,曹夕晚得知,牛禄生前竟然是奉旨秘密去关陕秦王府。
“他是从秦王府,回京城,路上才遇害?”
曹夕晚早料到太监离开京城,必是到地方上监视藩王动静。
但,真和惠文陛下说的一样,牛禄成功了?他劝说秦王派世子进京城为质,在京城成婚?
若是如此,柳公公也不应该劝赵王世子安心在京城?
曹夕晚沉住气,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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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公公——柳如海听闻这消息,暗中冷笑,秦王怎么可能送世子为质。
必定是牛禄探听到了什么谋反逆谋,才被追杀,在宫墙夹道里灭了口。
与陛下不过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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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渐炎,柳如海薄罗轻裳儿,摇着折扇子,步出萝院。
他在廊上,觑到几间屋子前碧绿湘帘深垂,井水泼地,帘后佳人影影绰绰。曹夕晚在小值房与秦猛低语商议,后巷巡更番子增加一倍。
柳如海察觉到这变动,也难免决定,这几天留在侯府里歇凉,倒要看曹夕晚如何向楼细柳要人情,让细柳来替她半夜背牛禄的尸体出冰室。
他也乐得看她被疯子追杀的笑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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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曹夕晚的戒备截然不同,这几天,南康侯直觉得京城夏日里,火龙横天,贵客盈门。可谓事事如意。
先是,唐王爷在京城府里歇凉,时不时与客人笑语,说苏锦天怕了杨平粹。
苏锦天有分寸,待得侯府秦猛来找他,要调人手去诚福寺准备侯爷全家进香。他终于也就病愈。唐王府立时命人下了贴子,请苏百户去府里赴宴,与杨平粹相见。
侯爷得到消息,自然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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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每日在府里走动,寻思着怎么整治南枝。
柳如海夏天里也不爱出门,但李国公府是一定要去的,他知道细柳要发病,也想看看结果,寻了借口在南康侯住着。
宋成明倒是隔几天就问问他,去李国公府上的情形,平常也让他安心住着,便是侯府里冰窑里的冰,入伏后也少不了他的份。
他平常瞧着曹夕晚忙忙碌碌,偶尔和她说几句话,居然从曹夕晚嘴里得知,苏锦天告病时,天天吃了他给曹夕晚开的那副无益亦无损的温补方子,亦是失笑。
“小乔觉得这药不错,也在吃。你看要不要换方子?”她客气请教。
“乔小旗?”他想了想,“他看着有点寒症。儿时是不是有段时间住在阴潮的屋子里?”
“嗯?”她吃了一惊。这事她知道,小乔是第一个独自逃出来的。进了金陵城找不到苏锦天,他还在地下暗河边住过一两年。是她发现的。
“你没诊过脉吧。怎么知道的?”
“望闻问切。看他脸色就能看出来。吃温补方子正适合他。”柳如海笑语。
“那成,我让他备好厚礼,去铺子里找你,交钱看病。”
“……他是房主,又掺了股。”
曹夕晚叹了口气,无奈地劝说:“他是小旗官。又是苏锦天的师弟。这种病人多来几个。我们就发了。”
原来是个托儿。他想。
她还是一心要卖她的罗汉紫金丹,专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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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侯府里繁忙。她终于也捉到了南枝的破绽,她拜了一个婆子做干娘。
她沉住气,叫麻婆婆注意着,她想干什么。
这点小事没人注意,因老太太要去诚福寺敬佛,太太在忙二房大小姐远嫁秦王府世子的亲事。
秦王世子说话间,要进京城了。
打前站的女官进了宁国长公主府请安,打前站的王府太监已经在金陵城里繁华地段看宅子,看着就是准备以后成亲住下。
“好,我们家的佳书,这是命中有贵婿。”二房老爷与二太太听得女儿不用远嫁,老夫妻喜得要落泪。佳书能在父母眼前成亲,日后生儿育女,娘家都能照顾到。
二老爷殷勤往外书房走,和三弟拉家常地亲近。二老爷觉得这门亲事,全靠南康侯运筹帷幄,否则堂堂秦王世子凭什么非要住在京城?
二太太也到正房,没口子地奉承楼淑鸾。
宋成明自然满意,还向二兄出了主意,还可以提前相一相这位贵婿。
为了体面,佳书娘子的兄弟宋卫仁,要谋个锦衣百户差事的事,又议起来。
毕竟也是未来世子妃的同母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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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忙着一天三回去探望楼细柳的时候,老姨奶奶那边的素云让小丫头来请她,有空去坐坐。陪姨奶奶说说话儿。
她便有点忙不过来。
她还得防着南枝袭击暗算她。于是她先教训了南枝。
“我的!”
厨房里,南枝忍气看着曹夕晚,她杀到了院子小厨房,抢了南枝的份例饭菜。
曹夕晚顺手就把几碗菜在厨房里全砸了,狼籍中,她叉着腰嚣张地骂:“我娘你也敢欺负?你知道我是谁?”
麻婆婆和几位从陈妈妈那里借来的婆子,一拥而上,把乐伎院子里的厨房,砸了个稀巴烂。
这里安排小厨房是太太吩咐的,也是不让乐伎在侯府里到处乱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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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被婆子们捉住,门窗内外都是看热闹的丫头婆子,她再大的能耐也只能忍着。
曹夕晚上前就是两脚:“狐狸精!别以为你勾搭了侯爷,就敢踩到我头上来!上夜婆子的缺儿,是我娘的!你就敢推荐人?你问过我没有?”
接着,她抓起一把剪刀,把南枝的头发剪成了鸡窝。
她冷笑着:“太太宽和,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你想和二门外的男人勾搭,我不管你,你想挖我的墙脚儿,也认得你曹姑奶奶是谁!”
说罢,她丢下剪刀,叉腰大喊一声:“给我打,把这几个狐狸精全都给我打一顿。教教她们侯府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