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海盘算着,既来之,则安之。不妨静观其变。
他起身,从南康侯面前施礼退下。连二管事亲自送他去二房里,向二老爷禀告:“听得二老爷身子不适,我们侯爷请柳先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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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正在书房里和清客下棋,嘴里笑语。
柳如海隔窗听得,玉子棋落在楠木棋盘面,轻轻响着。
“喔?是平南伯府里那位?三弟费心,我倒还没上心,他却时时记挂我这副老骨头。”
柳如海在乌漆纹长窗外面,琢磨着这意思,二老爷的病似乎是小毛病?
连城在里面道:“这位柳先生,虽是年轻,名医世家出身,端的好脉息。尤其擅女脉。侯爷说,老姨奶奶的老病根儿,也应该请他看看才是。又入冬了。岂不是让老姨奶奶受罪?”
里面一阵响动,接着便是蓝锦海波纹冬帘子一揭,几个清客出了房,皆是清癯模样,他们向柳如海拱了拱手。便往廊上另一头去了。
连二管事亲自出来相请:“二老爷请柳先生。”
正说活,二老爷自己出来了,拱手:“有失远迎,寿石先生快请进,听说平南伯赠先生一别名寿石,正所谓福海寿山,好典故,非医术通神,不得配此别号。”
柳如海便知道,这是个孝子。孝顺生母姨娘。亏他能把这寿石二字,掰成这样吹。
也难怪他,没能继承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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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里的大小事儿,都逃不过嘴碎家奴们的眼睛。
曹夕晚回家中,傍晚时分,和爹娘一起吃烫锅儿,说起见太太的事。
她也吹成了太太万分地喜欢她。吴大娘一听就信,十二万分地欢喜,曹爹子傲然而笑,他是谁,他女儿是谁,太太当然要高看一眼才是。
她叹口气,本来是想安慰爹娘的一颗心,也萎靡不振。她摸出随身药瓶儿,倒了两丸子药丸,服下。
她默默扒饭,正吃着的时候听到老爹说:“二老爷今天请了大夫,听说是肠胃不好。忍了两三天。别人没看出来,倒叫侯爷看出来了。”
曹夕晚愕然,她也听二太太说了,知道二老爷这几天肠胃不好。但就是积食的毛病。怎么倒还要请柳如海那样的高手来看诊?
她皱眉想了想,怕是有什么大毛病,她居然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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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晨光熹微,寒云轻雪。
曹夕晚吃了早饭,换了一身姜红喜鹊登梅厚袄儿衣裳,绿重绢马面裙子里层是小羊皮面儿。她身子虚,还得防着太太罚她。
虽然她早有安排,自然有人为她求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想着太太必定不喜欢丧气的颜色,还特意把素银梳背子换成了如意喜字的宫制金裹头银簪儿,这才出了门。
她在家门口,准时拦人,按例讽刺了几句出诊的奸细柳书生。
柳如海觑着她:“昨日被侯夫人欺负了?”
“你说呢?”
“我看是不能。”他微笑。
她想,这小子总算说了句入耳的话。
“但今日穿得多了些。防着了?”他笑语。
关你屁事。她想,却也诧异这小子眼厉。
“曹娘子放心。”柳如海居然还消息灵通,“我听说楼府,有几位老嬷嬷是军中退下来的老人。若是有一二位陪嫁过来的。便知道曹娘子的来历,总得提醒侯夫人几句。”
她听在耳中,瞅他一眼。这是在安慰她,不,一定是在炫耀买了消息?
“以前不照顾我的生意,是为什么?”她突然问。
他怔住,她居然突然提起了儿时的旧事,他先是有一丝微笑,又难得迟疑着,看着她半晌不语。
她见他不肯提起儿时的事,想想他在燕京城是名医世家,她是洗衣小丫头。
他鬼鬼祟祟乔装在紫竹桥一带开了个小药铺子,是个小东主,她想揽他的生意,五文钱一盆的衣服,他没答应。
这事,他许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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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病得怎么样?”她走了两步,往角门去了,又突然转个身,回来悄悄打听。
他正往巷子口走,脚步犹豫要不要向她解释,听到她声音,他也不禁含笑扭头,看着她。
见得她眉眼分明,黑狐毛披风裹得严密,乌亮狐毛捧出一张素净脸蛋儿近在眼前,他把手中的青油伞斜过,遮去她头上细雪。他微笑亦轻声:“二老爷倒没什么,应该是侯爷病了。使个障眼法呢。”
她呵了一声,翻白眼,转身离开。
侯爷病没病,她还是知道的。
“否则就是你病了。”
柳如海立着,“我再给你搭个脉?”
她慢条斯理地转身,盯着他,沉着脸。
他一笑,:“我知道。”
“知道还问?闲着吗?”她甩手,进了侯府角门,他知道她和侯爷不是相好,还问个什么劲?
她可没怀孕!
“曹娘子——你且站一站。”
“干嘛?”
“你家也雇街坊大姐做零工,工钱几升米?”他居然追到了角门外。
天冷,眼下乌漆角门刚开了锁,门前堆雪,守门的婆子烤火去了。她看着他。
“……干嘛?”她没好气。
“洪大姐向我要二升米。两位大姐就是四升。我觉得是不是贵了些。”
她嫌弃看他:“她们孩子多,冬天吃不饱。你也不缺这个钱。”
“成。你家平常给她多少?”
“……”她瞪了他一眼。洪妈妈昨晚来做工,说起她要四升米,柳公子居然还还价,只给三升,就是一人一升半。洪妈妈欢天喜地,觉得已经涨价了。毕竟曹家只给一升。而且,她就两个孩子。
但她想,柳小子就像是诚福寺的尼姑一样抠门。
“我还托了令尊,在周家帮我说说房钱。房租一月是二两,我想了想,周大管事也不缺这个钱。一两五钱也是可以的。”
“……你也不缺钱!”她忍无可忍。
“小时候开药铺子,赔了本儿。私房钱都没有了。所以节俭了些。”他含笑。
她一怔。
这小子节俭是假的。但这话是在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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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背着诊箱,慢慢踱步向巷子口走。
巷子口立着一人,那是侯爷跟前的小厮儿顺宝,专等着他。
今日他还是要去侯府。他叹气,寻思转头若是在府里见到她,再和她说句软话,赔个不是?
他当初,是没答应让她揽活计洗衣,但他带了一袋馒头和冻伤药油准备给她的。
是宋成明把她带走了。
当初他年纪小,还没有自立门户,偷偷盘的药铺子一直在赔本,把他的私房钱败光了还欠了伙计工钱,他怎么照顾她生意?也没法子带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