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在黑暗中,恢复了男子身形。
他佩了刀,伏在了侯府后巷,离着曹家不过十几步。
笑语声起,他看到一个告假在家的侯府丫头从邻居家出来,回了她自己家。南枝想,他需要换一个身份。故而这两天在此观察。
这个新身份,更容易接近宋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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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曹夕晚步出清凉坊,夜色袭人,她理所当然转身,和柳如海分道扬镳。
柳如海立在清凉坊街口,负手斜睨。
见她在月光下行色匆匆,去的方向既不是回侯府,也不像是去顺义坊,他便想了想。他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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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南岸,暗河入口。她沿着斜坡而下,进了暗河边。
柳如海远远地跟着,河水曲折,密道如织,弯月掩云,浅金在水。
渐渐深入,夜色更深更浓。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早就放出了药蛇,也许小半柱香前就被她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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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密道与水畔,穿梭反复,身影飘飞如女魅,更要命的是,柳如海不知不觉跟着她走到宫墙夹道前,他才突然惊觉——她完全避开了苏锦天和巡城司番子。
今天是苏锦天亲自巡查,故而柳如海本是没打算下地道的。现在,连他都没被巡城司发现。明明这阵子巡城司加了双倍的巡逻。
他暗叹着,不杀了她,一定要被她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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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这一次,确实是大意,没料到竟然有人能悄悄追踪着她,在地下来往自如。尤其是北方王府的奸细,他们是不可能熟悉地下密道的。
一旦迷路,很容易就被番子们捉到。她也特意选在了苏锦天轮值的这一夜。
毕竟她巡街十来年,才对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岂会容易?
她这一大意,柳如海就亲眼看到,她跳进了暗河里。
他只能愕然止步。
看着她在暗河里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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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并不知道暗河通向何处,他的蛇不是水蛇,水蛇太难驯养。但他也有一副残旧京城地下图,是赵王府交给他的,他揣测着她远去的方向。
——她进宫了?
柳如海震惊不已。这个方向的宫城水门应该封闭了。
不,一定有地下水道?
他一咬牙,转身直奔宫道夹道,利用药蛇绕开了太监在承天门里的巡逻。皇城中禁卫红铺,警讯密布,他伏下来,击出暗号,自然有赵王府的内应接了他。
“总管怎么这时候来了。有急事?可把我吓一跳。”
“……嗯。”
他匆匆换上了太监服装,问着,“宫外暗河通向哪里?”
“宫外?通向各宫的水渠。”
“……陛下的寝殿也有水渠?”
“也到。”
“……”她不会是要行刺吧。不,不可能。好歹也要准备,至少要带把剑?
她那副闲着没事逛街的姿态,他能辩认出,她是进宫来看好友陆秀云?对,她一定是想去东宫,去见经常欺负她掐她的好友了。柳如海自我安慰着。
陆秀云这样的傻大胆少见。值得她珍惜。
“但水渠里臭,水门又狭窄,来来往往的,各宫洗马桶都行。”
他听得愕然,险些笑出来,想了想:“我记得上朝的紫辰殿前的御河水是干净的。”
“那是没错,但那水是通向了玄武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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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从玄武湖中跃出,如一尾千年成精的金鳞鱼,仰望月色。
黄册库房后楼,她坐在了一角碧漆飞檐上。
她的碧影傀儡舞,似乎精进了。她想。
柳如海,顶替牛紫金牛太监,今晚随着御驾来到玄武湖,陛下这阵子因为天热,中夜时会来玄武湖泛船取凉。
晚上也会歇在水殿。
弦曲幽幽,随荷风吹荡,陛下与宫妃们笑语闲谈。
柳公公站在了船头,四面细看,终于看到了远处湖边的六层黄册楼上。
楼后一轮金月,月中有一抹缥缈的魅影。
曹夕晚在想什么呢?
柳如海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在炫耀,即使只有一剑之力,她的碧影傀儡舞尤在苏锦天之上吗?
她在楼顶上,像僵尸一样跳来跳去,这是在干什么?
她的碧影傀儡舞,看着就像是月宫中的幻影。
不是柳如海这样的高明眼力,根本看不清。但月宫里有双腿直着蹦来蹦去的僵尸吗?
柳如海再一次发现,他和多年前在坟场里一样,根本不明白这女子是不是在犯病?还是被鬼上身?
然而,被吓得够呛的,却是他。
他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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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觉得好久没看到陛下了,去看看陛下。巡视一下她的地盘。最近南康侯府里因为议亲算八字,说起了佳书娘子有凤命,提醒了她“凶星犯驾”之事。让她愁肠百转,思绪万千。
她并不是想这样神神道道,与众不同的。她坐在飞檐上,望着金月一轮,托腮思索着,柳如海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坟场玩耍,她也把过去十多年捡的骨头埋掉了。但她还是又去暗河边的新坟场逛了逛。
苏锦天什么也没说,只是提着灯笼,方便她在沙地上捡骨头,曹夕晚感动地想,好朋友一辈子。多亏他不害怕她。
连二管事从小就怕她。
柳如海委婉拒绝她。她能理解,他从小就爱哭,胆子小。
她低头从腰间提起那一串儿药香囊,其中有两只是柳如海送的(她抢的),防疫香的绣荔枝花,防蛇的绣圆珠子花纹。
他应该不像是教门烧香的骗子。她看过太多锦衣密档,那些烧香立教,骗财骗色的神棍都是应该被下狱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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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南康侯府。
梨院。
南枝在房中,全无动静。似乎她没有半夜盯上二房里的丫头,想李代桃僵。
便是曹夕晚清早回来的时候,故意从她院子前过,听得她晨起练阮琴,也不禁佩服这女伎沉得住气。
但她先撞到了柳如海。
“有事?”她诧异。
柳如海等在二门外,只比她早两脚回府,看了看她,她正抓着外面买的早食饼子在啃,他问:“什么时候去诚福寺?一起去看看妙莲寺主?”
她觉得柳小子话里有话?怀疑地看着他:“干嘛?”
他没说,只是道:“对了。你说的那个乐伎南枝,我听松壁说她似乎在观察府里的丫头。和好几个丫头在说话打招呼。”
她一听,几口把饼吃完,拍拍手,突然道:“我觉得南枝是个男人。”
他眼神一闪,杨平粹的缩骨易形功。他当然听说过。这一说,昨天夜里她和他说到的杀害牛太监的高手,是个不得已默默无闻的高手?
——男装女装吗?
“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听说过,杨平粹当初的是被一个宫里老监发现的。那个老监后来教了她怎么看穿缩骨易形功。此人就住在承天门外小破院子里,是守宫墙夹道的那位老太监。
“对,但我还是没看出来。我用了很多法子。”她暗示着,她都去偷窥南枝洗澡了,“脱了衣服就不可能隐瞒的,否则我早教训她了。”
“……我以为你已经教训过了。”柳如海失笑,他当然听说了曹姑娘砸厨房绞头发的大事儿。
“动剪刀,抹她一脸的泥,是报复她。不是教训她。”她解释着,“得让她知道,我不是好说话的。正房百花堂里除了太太,就是我最大。”她肃然指出,“这是内宅里的事儿,你不懂。”
“……原来如此。”他啼笑皆非。
南枝这事儿,不仅是柳如海提醒了她,她回了内宅,麻婆婆同样悄悄禀告。
南枝最近和各房丫头都得近。
“丫头?”这乐伎想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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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里,冯均卿只拿到了三分之一的福寿丹方子。
但他也不急。
世子要的其实不是福寿丹方子。
若是能收买说服青罗女鬼,他能做更多。他还想进宫里去查查黄册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