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没回头,没去看看她在东厢房中的情形,倒暗暗想着,秦王府如此嚣张,恐怕以为,赵王爷重病又发过疯。赵王世子的性子温和不是刚猛成大事的性情,再加上周王爷被废,九边藩王里最大的就是秦王府了。
帘子轻响,他终是暗叹回头,曹夕晚走了出来。在碧色檐影里,她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些。
“多谢。”
“……”他没出声,看看她,他倒不认为她被骗。有他没他其实是一样。
但他欲言又止,突然问:“就是他?”
“也许是。”
“你挺喜欢他的。”
“……”她想了想,似乎认真在回忆这段旧事,“那时候,侯爷有心上人。又不许我和苏锦天在一起。我觉得战百刀不错,但侯爷说凉国公恐怕不稳,不要和他府上的家将来往。我就想,烦死了,苏锦天也可以有情人,我为什么不行?”
柳如海下意识就道:“苏锦天挑的情人,也不会当真和他要结夫妻。不过是露水情缘。”
“……嗯。”
柳如海听她只是这样应了一声,便知道,她其实也是不后悔的。
毕竟他能听出来,她随便挑了一个人,居然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战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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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突然一叹:“侯爷要回来了。我走了。”
他转身下玉阶,沿廊而去。
“我杀了他。”她突然道。
“……”他止步。
“他那时候,怨过我绝情。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要和他说清楚。”
所以,方才她犹豫。曹夕晚喃喃地解释着,“我是不是太绝情了?但我又没骗过他,我没错吧……”
“不用告诉我。”他冷淡一句,甩袖就走了。
她呆了呆,看着他的背影,他这是生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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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阶下,碧檐竹影,清清冷冷她独自默默站了许久。
“我没错。”她自语。
终于,前宅里喧嚣起来,似乎是真侯爷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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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抬起了袖中的左手,看着她手指尖碰到的淡淡的易容药,她轻轻嗅了嗅指头,她嗅出来了,其实南十二刚一进房她就隐约嗅到了。
现在更确定。
这是宫墙夹道里的蛇药香。
前几天,地道的空气里有了另一种蛇药香。只有她察觉。恐怕是赵王府这位柳供奉的手脚。所以,南十二一定是去过宫墙夹道了。但他必定无法避开苏锦天与巡城司的巡查。
柳如海是靠这个药香,判断他不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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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这几天,心情颇为不爽。无事就烦躁。
他连曹夕晚都懒得理会,更不要提出头去和南康侯说,你不在的时候,府里进了一位假侯爷。
他沉得气住,察觉到没有人向侯爷禀告这一件事。这说明什么?
这暗示着冯均卿进府时,并没人看到。
此人应该只是带着几个高手,从密道进了外书房,换了宋成明的衣裳。正好被他柳如海看到而已。因为他那一天本不应该回来。应该在寺院。
而那天侯府里,不论是留守锦衣番子里的高手,还是家将里的心腹得力者,都出府去了诚福寺,一律随行,毕竟侯府贵人都往寺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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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深知侯府的守备,她知道,侯爷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忍。
她想起,南十二在东厢房里问她的话:傀儡人。
那是南康侯的隐藏不露的后手。
她所知亦有限。
秦王世子府想弄清这个机密吗?还是这一回联姻,秦王府是有条件的?曹夕晚坐在栏前,望着檐前一枝秋天里的桂花,在秋雨里,香气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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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明在外书房,沉着眸。连二管事半晌不敢出声。
“被秦王府的人察觉到了?”
“侯爷,不可能传出风声。”
“混帐!”他大怒,摔了笔洗,“没察觉到,怎么有外人故意进外书房,却什么都没丢?”
“也许就是没料到,没想到侯爷的福寿丹方子和碧影阵法全在外书房?”
“不,秦王府要的不是这两样!”
他长叹一声,负手转身,看着书架格子里,隐藏的一只铁力木雕漆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福寿丹方子,另外一张薄绢写着细柳学到的碧影心法。
但这东西没有被偷走。
他故意减少了外书房的守备,传出全府高手随他到诚福寺的消息,就是为了让奏五府把这东西拿走。
“福寿丹,只有一半的方子。碧影心法,细柳学到了不过十之二三。”
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敷衍秦王府,没料到,他们过而不取。这让宋成明忐忑不安。
连二管事沉默着,他还不敢禀告侯爷,曹夕晚暗示,来人不仅进了外书房,还去了内宅。连城暂时还没找到亲眼看到此事的下仆,故而不会冒然禀告。
毕竟,秦王府派来的细作熟悉外书房,也罢了。外书房是侯府的机密之地,多年来,恐怕被人也查探得差不多。只是高手在此无人敢来罢了。
但进出内宅,如入无人之境,这必定是和侯府几房老爷太太有勾结。
或者,就是侯夫人。
楼淑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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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堂。
入秋后,渐凉。
曹夕晚觉得,丫头问雪,很凶。
“小晚,快来一起叠衣裳。”
“……”
曹夕晚左右看看,一揭帘子悄悄地溜了。
秦王世子今日到了侯府前堂,与宋成明拜会,她坐在正房外的碧漆廊上看檐间细雨,坐着磕瓜子儿,听得丫头们在说,二房老爷也出去相陪了。
曹夕晚早打听过了,嫣支等几个丫头在诚福寺就偷看过贵婿,按云柱这读过几本书的书婢来说,世子贵婿的模样,生得龙眉凤目,奇庞福艾,全然是龙子凤孙的福气模样。
她可是听明白的了,就是有点胖圆脸,但高高大大,眉眼清楚?
如此说,论长相论出身,倒也是个可心的夫君了。
最重要,讲究礼数,毕竟世子今日此来,其实是为了唐王爷的寿日。想与未来岳丈一家子商量一二。毕竟如果他在京城成亲,主持婚礼的除了姑母长公主,就是小叔父唐王。
“秦王与唐王是同母兄弟,唐王小了秦王十几岁是小弟。那也是嫡亲的小叔父呢。”路过的丫头,叽咕着议论。
论起来,南康侯府本就是国戚,丫头小厮儿们,也把各王府和勋贵府里的联姻,打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自己就成了皇亲国戚。
曹夕晚知道,唐王如今圣宠在身,他爽快撤藩回京城,陛下加恩建了王府,连他这一回生辰,在莫秋湖边的水庄子里大办。借了陛下旧邸的园子,这就是大脸面了。
最要紧,杨平粹是唐王府的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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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二门小值房外坐着,和小乔议论:“不是要你大师兄去耍刀献艺?”
“真难听。”
“哦,让苏百户与杨庄主,刀法大家之争,在庄中深处无人可见?”
“对。”
这就是秦王世子特意上门的原因。让南康侯的心腹人,给唐王爷一个脸面。
大寿之日,让这赌局儿的两位高手供奉,在御园无人处,横刀出鞘,在落叶秋雨中争一个高低。
只要有个结果,唐王爷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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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意于赌局儿重新开押,便特意托小乔向苏锦天打了招呼,若是他要去御园和杨平粹商量此事,千万记得要上她。
他深知,她绝没有好心要把赌局的钱他分一半,写了纸条回复:【干嘛。】
她:【我喜欢有水的地方,要钓鱼】
他:【你打算再扮成胖子鲤鱼精吗?失手一次,就送一条百鸟羽衣。太亏。】
她:【……】
但她还是得了随行一窥究竟的机会,因为她拦在了路边上。
苏锦天奉命去真珠水庄,正是秋雨绵绵的时分。她悄悄地出了府,披着蓑衣,她当然是得了小乔小霜等伴档儿的消息,知道苏锦天今天要出门。
寒雨渗衣,她坐在毛二狗家门首,看到苏锦天一众锦卫骑马扬鞭,路过了毛二狗的家,她跳起来招手:“——喂!苏锦天!”
苏锦天一怔,猛然间街心勒马,看到她,没好气瞪了小乔小霜一眼。
她牵着自己马,笑嘻嘻混到了他的伴当儿中间,一行人说笑着策马而行,不多会儿便到了清凉门附近莫愁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