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女官倒也不是被曹夕晚拿人情要挟,才愿意将自己的腰牌给她。
曹夕晚坐在小倒座厅中,窗外细雪纷纷,不远处可见代王府的主屋银殿,飞檐鸾铃在雪中朦胧。
她脚边是热烘烘的青瓦炭炉,她细看着手中的淡绿官窑瓷盏儿。
轻啜一口,尝出来是今年的上好春茶。
老太太爱这一口,柳莺男人从苏州买进来的春茶是贡品,老太太舍不得饮尽,留了些压箱底,她前些日子便与范管事商量,从外面弄了比贡品稍次一二分的春茶,哄老太太欢喜。
但今日,她来代王府上拜访女官,在李女官的居处倒能吃一吃这贡品茶,她心里有数。
李女官是代王妃的心腹女官。
这茶,敬的未必是她。而是未来的东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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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官,闺名彩虎,曹夕晚颇为喜欢这个名字,单看这名儿,进她的巡城司里为百兽百鬼,那是足够了。
可惜是代王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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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倒座厅,是李女官在王府里的私居,并不华丽。但颇为洁净风雅。
绣花柳绿椅套儿,套着四张半旧的乌漆背椅儿,椅桌亦是如此。她坐在左首,对面李女官一身交襟青袍女官服,端庄精致的蝶式鬓发,坐着陪客。
但李女官也不打算随意闲谈,言多必失,尤其是对这位曹娘子。
她打量着曹夕晚,自己慢慢吃了两口茶,春茶是王妃赏的,她只得了一点儿,今日拿来待客其实还有些舍不得。
但对曹娘子,得谨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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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的丧报到了府里后,不瞒曹娘子,我们代王府及各王府,确实都在为贵人们送丧随灵准备着,头一个要紧的就是路上歇脚的地方。其次就是在钟山皇陵附近的居处,按礼,礼毕入陵,百官们不说,宗亲们可是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这已经算是简办了,慧恭太子妃听说要埋在太祖孝陵附近的墓园,将来是不是要夫妻合葬,还未可知。”
“确是如此,陛下山陵已经在修了。原是问过东宫殿下,他的山陵要不要一起修,东宫推辞了。谁能料到,慧恭太子妃就这样抛下太孙,早早儿去了。”
曹夕晚如今也学足了宫官们慢条斯理的调调儿,甚至比太监和女官还要气息平缓,语不高声。
李女官看了她一眼,听说她还病着。
但她进东宫,难道是养病?想来总不是为了替宋良娣或者东宫殿下侍执巾栉。
李女官深知,宋良娣面上柔和恭良,进宫这几年被太子妃杨氏挤兑得一个月都未必能和东宫同房一次,至今没有怀孕,分明是个懦弱性情。
代王妃却说她是个在大事上极明敏果断之人,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还笑语提醒过跟前心腹几人,这位宋娘娘不简单。王妃道:
“她娘家的人不提,单说羽林卫的指挥使和几位大档屡次在东宫面前推荐那位曹娘子。你们想,这都是前两年的事儿了。宋娘娣可曾顺水推舟?东宫还等着她来提,一直没等到。拖到如今这时辰,太子妃已经走了。她还是不动声色。别说东宫觉得她柔顺贤良不知争宠,便是本宫,都怀疑南康侯府有什么暗中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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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惬意地饮着贡茶。
进宫里,太费心神。
进宫去帮着争位,竭忠尽智,按柳如海提醒着,那不是她自己找死吗?
她有她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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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官取了自己的腰牌儿,放在桌上,端茶啜了两口,慢慢放下茶道:“这事,倒不难,若是平常我就自己作主了。只是这随灵的大事,人多眼杂。我也担着干系。我想着还是得去回王妃一声。”
“李夫人说得是。请便。”
曹夕晚一如在石明娘小楼前初见般,一脸好说话的温和模样。
但李女官可不是别人。
李女官出来,到了银銮殿外,便见得家将多了两倍。她心中有数,先问了石明娘在何处,宫人连忙回答:“被宝成公公请去了。刚看着还在那边说话呢。”
宝成公公是府里大太监,请了石夫人说话也不出奇,石明娘虽是女子却是天下闻名,如今是代王府武人里月俸最高的客卿供奉,石夫人既在府里还未出门,李女官稍稍放心。
——她也怕曹夕晚翻脸,一剑杀人。
青罗女鬼和苏刀君联手在宗人府小操场里对付碧影宫三魔主,她虽然没去看,去了也看不明白。代王府里的家将、供奉们可是去了好几个,回来一传,她能不小心?
更何况,青罗女鬼要是出了事,苏刀君必要来报仇。那可是刚刚暗杀了四位魔主的刺客。连赵王府的三王子高郡王,差点都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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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裙进了内殿,暖香扑鼻。宫人环绕,翟羽宫灯,暖阁的透雕琉璃窗后有代王妃的身影。她在暖阁里教小女儿写字。
她进了暖阁,在过道外间轻轻咳了咳,代王妃抽身出来。携她到了内殿一角。
暖阁外,亦是门窗紧闭,四角高瓶插梅枝。
幽香淡淡冲去炭气。短榻上厚铺着长毛垫,代王妃一身银貂大氅,凤钗累丝。
李女官呈上珐琅镶蓝宝石的手炉,附耳细细把曹夕晚来借腰牌的事说了。
南王妃微怔,纤手抚着手炉儿,在短榻坐下又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为这点子事,何必来禀我,你自己作主就好。”
“妾身只是有一担心,特来禀告娘娘。论理,东宫有一年的妻丧,宗亲有三年的国丧。宋良娣只要在妻丧后,生下一男半女,恐怕身份又不一样。”
王妃微微颔首,耳畔凤嘴中十二悬珠轻荡,她笑道:“确是如此。她家的老太太,还有南康侯宋成明,哪怕拿自己身子垫着呢,都会推着她正位东宫妃。你和曹娘子结交一二,将来自然有用。”
“是,只是这中间的分寸……”
“陛下至少还能活上二十年,我也不图着攀附宋娘娘。再者,我父亲南玉,虽然是南康侯宋成明抄的家。又被这位曹娘子亲手擒拿押进天牢。她还杀了我的那没名份的异母兄弟。但我已经是李家妇,我一切以礼而行。你不用担心。”
“是,娘娘。”李女官会意,施礼退下。倒被南王妃唤住:“她看着身子如何?”
“……拿不准。确实有点虚弱,不像以往在衙门里那样子凌厉。温吞多了。”
说到这里,李女官不仅疑惑,“她方才还说起,有名医一再让她养着,要少思少虑,不养着就要病倒。娘娘,她这样子进宫,能帮上宋娘娘什么?”
南王妃失笑,倒像是早有所料,道:“她过去多年,在京城让人闻风丧胆,她刚一进咱们府前长街,就有人飞报到我这里来了。她踏进府门,王爷那边已经调了老供奉在贴身保护,她便是什么都不干,也不出言谋划,光是睡在了宋良娣临水殿上,她就是猛虎高卧。”
南王妃是一等国公嫡长女,藩王正妃,可谓芳华国色,她双眸含柔,柔中却透出冷,笑着,“但凡要对付宋娘娘,必要先想想怎么对付她。那怕是成了呢,也要怕她报复。”
李女官心悦诚服:“娘娘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