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心魔身和他所执掌的傀儡肉身,确实也可以似法身一般自由抽离内中掌控傀儡肉身的那部分心神意志,让那部分心神意志循着它与净涪本体之间的关系回归净涪肉身。
然而一旦他们真的将心神意志抽回,失了主宰心神的傀儡肉身便会如尸体一般遗落在原地。
一同被丢弃的,也还有带在傀儡肉身身上、无法被心神意志带走的那部分随身物件。
自然,当法身里的那部分净涪心神意志被抽取,法身随身所携带的许多物件,也会在法身散去以后遗失在原地。
就如这一回,倘若不是净涪本尊散去那一具法身时候佛身就在左近,净涪本尊那具法身身上所带着的那个随身褡裢也不能跟着净涪本尊的心神意志一道,以佛身所执掌的那具傀儡肉身为中转,回转景浩界妙音寺藏经阁去。
心魔身的目光在佛身面上转了转,却是明智地摆了摆手,率先撂下这个话题。
开玩笑,哪怕佛身半个字都没有,可单看佛身的脸色,就知道这样的体会绝对不好受。
法身里本就寄宿着相当部分的心神意志,这部分心神意志数量也必然足够庞大。若不然,法身的动作和心神变化,也不会处处与生人相类。
法身消散时候,塑就法身的那部分法力因为同源的缘故,轻易就被佛身消化吸纳,引为己用。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佛身助益,但在这些法力汇入佛身所掌控的那具傀儡肉身时候,那部分执掌法身的净涪本尊心神意志,却也在瞬息间挤入佛身所执掌的那具傀儡肉身中。
亦即是说,在短短瞬息间内,那具傀儡肉身承载了足有两倍的净涪心神意志。
哪怕这具傀儡肉身本就是净涪三身为了能够全力发挥他们各自能力所特别打造,傀儡肉身的强度、质量都非同一般,能够支撑住净涪心神力量的掌控与把握。
可在那短短瞬息工夫里,同时承载佛身和本尊的心神意志,也仍旧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范围。就这,还得忽略净涪佛身和本尊被同时挤在逼窄环境所产生的不适呢。
哪怕已经决定将这个话题丢开,心魔身将目光从佛身身上收回来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同情。
想也知道,稍后他们将此间事情复盘过后,净涪佛身必定得抽出时间来将他所掌控的那具傀儡肉身又给仔细拾掇过一遍,以免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
这又是一茬子事儿。
还是佛身他不得不先处理妥当的事情。
净涪佛身的眼角止不住地跳动,好一会儿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他懒得看心魔身,直接便望定净涪本尊,问道,‘本尊,可以开始了吗?’
净涪本尊看了心魔身一眼,对佛身点点头,‘开始吧。’
佛身也是微微颌首,率先说道,‘今日里的事情,最初乃是从我等温养的那位将残魂寄存在白玉玉佩中用以维系最后一线生机的法师开始的。’
说到这里,佛身顿了一顿,随后直接抬手一拉。
一片光幕很快在识海世界中央成形,过不得多时,这片光幕上便出现了一幅幅光影。
这些光影也不是其他,却正是净涪三身察觉到异样后,联手镇压那一点五彩异光的诸般景象。
眼看着那些光影一幕幕流转,净涪佛身脸色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光影最后停在日光菩萨显出菩萨相的那一刻。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光影上停滞的日光菩萨面目,对本尊和心魔身说道,‘这位菩萨所说的话,应该不假,你等以为呢?’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
‘确实。’心魔身也点头道,‘这位菩萨没有必要拿虚言来搪塞我们。’
‘但是......’然而他话风一转,却又道,‘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心魔身一面说着,一面微微蹙眉。
佛身和净涪本尊都明白心魔身的意思,且即便是他们,也同样带着疑心。
以日光菩萨的神通,他真的不能自己解救临正法师,而偏要等到他们来?不可能的。
所谓众生畏果,菩萨畏因。日光菩萨也确实有可能会畏惧许多因果,但临正法师是他的徒弟,早在临正法师被牵扯进去的那一刻,日光菩萨也一样脱不开关系。
所以不论日光菩萨他是早插手还是晚插手,此间因果都是必定会被沾染上的。
既然这般,为什么日光菩萨不早早就将临正法师解救出来,而非要拖到这个时刻?
佛身将面上惯常的笑容尽数敛去,说道,‘这位菩萨尊者也一定有他自己的谋算。’
净涪本尊也是微微点头,‘我等应是被牵扯进某个算计里了。’
心魔身抬手支撑住下颌,若有所思,‘问题是,我等似乎全无还手之力......’
心魔身、佛身与净涪本尊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佛身面上再次泛起了笑容,‘所以,其实我们自己,也是默许了的吗?’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应是交换。’
心魔身和佛身听着,都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尽管他们各自言语间都很是含糊,说得不太明白,但心魔身也好,佛身也罢,包括净涪本尊亦然,却绝对不会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这件事只要稍微仔细梳理一下,很容易就能弄清楚的。
那枚白玉玉佩,最早是由席思交由到心魔身手里,然后才被心魔身转移到佛身这边,目的是让更适合温养玉佩中残魂的佛身来接手这件事,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件事净涪佛身一直都做得很好,哪怕耗时较长,但效果着实不差。
若不然,那位日光菩萨的态度也不会那般温和友善,同样也不会那般尽心地与净涪佛身宣讲《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了。
可是,即便是净涪三身自信于自己的悟性,也同样得承认,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效果着实太好了,好得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好得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要知道,净涪三身的心神意志可是被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引领着带到了被那位药师尊者彻底镇压的时空,得以亲眼见证药师尊者践行他的道理,还不曾被药师尊者的道理所吸引、迷惑,乃至被他所同化。
这是何等的难得!
上一部能引领净涪参悟其中玄微佛理,又保证他心神意志独立存在的经典,还是那部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那部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是从灵山胜境流出的禅宗根本真经,这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呢?
它可就单单只是被日光菩萨与净涪佛身宣讲的一部经典而已。
若是日光菩萨随便与一个佛门法师宣讲的一部经典都能带给人这般玄妙的经历,那日光菩萨就不会只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的左胁侍了。
日光菩萨与他们宣讲《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时候,他们心神尽皆被牵引进那一段时空去,不曾留意过外间的诸般杂事,自然也不清楚那日光菩萨在宣讲这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时候的状态,可他们却敢猜测,真正借着这一部经典牵引他们心神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且,最可能的那一个人,该是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药师琉璃光如来!
诸天寰宇各位大神通者中,也就唯有这位如来尊者,方才能轻易借助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这位如来尊者的目的......
自然不会是现在的他们。
是未来的净涪三身。
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的这番示好也罢,补偿也罢,应该都是冲着未来的净涪三身去的。
所以到了这里,事情就应该清楚了。
日光菩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坐视临正法师入劫,好让临正法师在这个时节以一种特殊的状态入局。
他有他的算计与筹谋。
日光菩萨的算计和布局,大概不是冲着净涪三身去的,但净涪三身还是在因果牵扯下,成为了日光菩萨的棋子。入局的净涪三身日后或许成功脱出棋局,不确定他最后是不是能帮了日光菩萨一把,但与日光菩萨结下因果是必然的。
而且更大的可能是,在这一场因果中,那时还不曾成就大罗的净涪吃亏了。
吃亏的净涪或是记下了这一茬子事,日后再在日光菩萨身上讨回来,也或是当场就在日光菩萨那里讨回了一点什么,让日光菩萨也栽了个跟头。
这一番交手的结果,应该是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双方间的因果和梁子都给结下了。
那位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将这一场因果、交手都看在眼里,便想着在因果结下的最初,就给双方留下一些转圜的余地,所以才会这般优待净涪,将净涪三身的心神都接引到那一段时空去。
未来的净涪三身对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的这番心思洞若观火,但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所以净涪三身就那般在那段被药师琉璃光如来尊者镇压的时空中转悠了一遭,轻易回转过来。
心魔身面上叹了一口气,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流淌,‘罢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反正好处我等是拿了,接下来需要烦恼的,只是未来的我们,可不是现在的我们。’
佛身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收一收你的笑。未来的我们,不也是我们么?你这般的想法,着实不太好......’
心魔身也是哼了一声,‘他当日给我挖陷阱的时候,也不见你向着我,替我与他声讨,现在呢?现在你却是来替他声讨我?!’
‘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心魔身不满地问佛身道。
佛身没甚好气,‘我哪边都没站。是你太过幼稚了,连这些也要计较!难怪未来的你会想着给现在的你挖陷阱?’
‘呵!’心魔身吐出一口冷气,还待要再与佛身争辩些什么,忽然就听见边上传来净涪本尊稍嫌冷淡的声音,‘事情都已经计较清楚了?’
佛身和心魔身同时噤声。
净涪本尊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却是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你们了。’
‘不是太重要的事情,莫要来扰我。’
净涪本尊最后留下一句话,整个身形便在识海世界中淡去不见。
偌大一个识海世界里,一时间就单单只剩了心魔身和佛身两个面面相觑。
‘都是......’佛身的话才刚说出两个字,便停住了话头。
他合掌闭目,只连声低唱佛号。
心魔身斜了他一眼,也是闭上眼睛,默默控制着自己的小脾气。
半响后,心魔身才闭着眼睛说话道,‘这一次,还是被本尊他抓住机会将诸般事情都丢出去了。’
佛身也停下低唱佛号的声音,转而回答心魔身道,‘他闭关便闭关了吧。我等三身,确实也需要有一个人为成就金仙做准备。’
而这个人......怎么看确实都只能是净涪本尊。
也就是佛身没有将这最后的一句话给说出来而已,若是他真说出来了,哪怕是心魔身,也不能否认。
心魔身再度闭了闭眼,不看佛身,只道,‘日光菩萨在白玉天重天世界中现身,又宣讲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玄光界人间里的局势应当又会出现变化......’
就算不提日光菩萨这位大罗者入局对局势的影响了,便是单单只论这位日光菩萨在白玉天里现身的这短短一段时间,祂周身日光遍照玄光界天地上下所造成的影响,就足够让玄光界各方势力消停一段时日的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负责厘定玄光界人间诸般事务的净涪心魔身,理论上应当能拥有一段不短的清闲日子。但很显然,心魔身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要趁着这段时间给佛身分去一些烦扰的想法。
‘我须得趁着这段时间再梳理梳理玄光界各方的力量,这暗土六重天里,可就都交给你了,佛身。’
话说到这里时候,心魔身的表情异常端正严肃,就像是给某位壮士分派一桩格外庄严神圣的任务一般。
净涪佛身看着心魔身的目光都是木木的。
心魔身视若无睹,只一口气将他心中准备好的那些言语尽数倒了出来。
‘玄光界这暗土六重天关乎着我等成就金仙的契机,早已不是我等最初时候料想的那般无足轻重。你必得慎重行事,佛身。’
佛身眨了眨眼睛,才慢慢点头。
心魔身见他这幅模样,心头咯噔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后,便换了另一种语气。
‘佛身,’他问道,‘你还记得我等当日受戒时候立下的大愿么?’
佛身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定睛看了心魔身一眼,吐出一口冷气,‘你放心,我还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
心魔身仔细看了他一阵,慢慢点头。
佛身还以为这家伙是再想跟他说些什么的,哪料到心魔身才点着头,身形就开始淡去了,最后留给他的也就只有一句话,‘那么,我们便分头行事吧。’
佛身看了他空荡荡的那片识海界域一眼,还是忍不住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才同样消失在识海世界之中。
出得识海世界,净涪佛身将心神重新转回他自己身上这一具傀儡肉身时候,也不免叹气。
玄光界这暗土六重天里,确实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亲眼去见证,亲自去查探确定,但那都是往后的事情,现在摆在他眼前、需要他第一时间去修正调整的,还是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一具傀儡肉身。
净涪佛身细细看过身上的这一具傀儡肉身以后,转手取来净涪本尊法身散去时候转交到他手上来的那个随身褡裢。
打开随身褡裢的净涪佛身,果真就在这褡裢里看到了另一具本尊特意制作的傀儡肉身。
显然,早在净涪本尊凝就法身,决意借助法身在玄光界里行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归来的办法,顺带给自己做好了安排了。
净涪佛身看着手里的那具簇新且显然比他现下所掌控的这具傀儡肉身要来得更为强大的傀儡,脸上笑意真是既欢快又苦涩,复杂得很。
苦涩在于,这一具新成的傀儡肉身明摆着是净涪本尊早就为他或者心魔身准备好的,好让他们更安稳地在这玄光界中行走,更高效地处理此间的诸般事务。
欢快则在于,心魔身那家伙比起本尊来,确实还是差了点儿。
心魔身那家伙料定会困扰他一段时间的问题,净涪本尊却是早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后手,给他削减了部分任务,这其中的高下,可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
苦中作乐的佛身笑了一会儿,还是从蒲团上站起来,转而将那具新成的傀儡肉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蒲团上。
然后他自己单膝跪在那具端坐在蒲团上的傀儡肉身面前,闭上了眼睛。
一道金色佛光骤然从单膝跪地的这具傀儡肉身上升起,直接投入端坐在蒲团上的那具傀儡肉身去。
过不得多时,端坐在蒲团上的傀儡肉身眼睑动了动,接着便猛然睁开眼睛来。
倒是那具单膝跪在他身前的傀儡肉身身体一软,直接向他倒了过来。
净涪佛身伸手将那具傀儡肉身稳稳扶住,又打量得那具傀儡肉身一眼后,沉沉叹得一声,将那具傀儡肉身重新收入随身褡裢里。
收好傀儡肉身的净涪佛身将褡裢搁在身侧,自己起身稍稍活动了身体。
不得不说,这具净涪本尊新做成的傀儡肉身确实是要比先前他收起来的那具傀儡肉身舒服一些的。
净涪佛身活动过傀儡肉身后,便又盘膝在蒲团上坐定,闭目沉入定境去了。
但和身在景浩界妙音寺藏经阁静室里、确确实实是在闭关梳理诸般感悟的净涪本尊不同,这会儿的心神沉入定境的佛身,更多是在重新梳理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好为自己择定更为适合的行动方案。
说笑归说笑,憋闷归憋闷,净涪佛身也知道心魔身和本尊都没有说错。
玄光界暗土六重天关乎着他们成就金仙境界的契机,可是马虎不得。
这边的净涪佛身在水月天里一遍遍地梳理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一点点地敲定自己未来的行事方式,端的是庄重严肃,可那边厢玄光界人间里的净涪心魔身心情也同样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看着宗遇沙弥拿到他面前来捧予他细看的那枚白玉玉佩,眸光沉沉。
宗遇沙弥察觉到了什么,不由一阵瑟缩,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来问净涪心魔身,“......净涪师兄......是,是这枚玉佩它,它有什么问题吗?”
净涪心魔身定定地看着那枚白玉玉佩半响,才将目光从那枚白玉玉佩上挪开,转落到宗遇沙弥身上,不答反问道,“这枚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
宗遇沙弥吞了一下口水,强自将心头的种种情绪压下后,才回答道,“先前有一道大日光芒从不知处照来,洞察整个天地......又有经文渺渺而来,落在心头......”
“我难得听住了......”
“醒转以后,我太过高兴......起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污了僧袍,便去溪边稍作清洗......却见这枚玉佩沉在溪水里......我看着着实欢喜,就将它从水里捡出来.......”
宗遇沙弥结结巴巴地将他捡到这枚白玉玉佩的前前后后都跟净涪心魔身说了一遍,然后又问净涪心魔身道,“净涪师兄,这枚玉佩它,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净涪心魔身仍是不问答他,只平静地问他道,“宗遇师弟,你很喜欢这枚玉佩?”
宗遇沙弥面上显出几分欢喜,又多看了一眼净涪心魔身后,才对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却是将拿着玉佩的手高高向净涪心魔身递来。
“净涪师兄,它还是交给你来处理吧。”
宗遇沙弥面上眼底都带着不舍,但将玉佩递向净涪心魔身的手却仍旧稳稳当当的,未有丝毫动摇。
净涪心魔身不接这玉佩,却是对宗遇沙弥招了招手,让他坐下,问他道,“师弟你是怎么看这枚玉佩的呢?”
顺着净涪心魔身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下的宗遇沙弥,听见他这个问题,着实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