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他化自在天魔主非常厉害,诡变莫测,你可曾怕?’
‘怕?呵呵……本座何曾真正的怕过谁人?’
‘南无阿弥陀佛,他化自在天魔主确实神通非凡,小僧敬他,却不怕他。’
‘本座?本座是谁?’
‘小僧?小僧又是谁来?’
‘本座是我,也是你,还是他,今日只有我,何论其他?’
‘善,本来都是我,何来你和他?’
这番说着说着,三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时又都默契地哈哈大笑出声。
笑得尽兴,兴到尽时,那回荡在整个识海世界里的笑声又在顷刻间齐齐一收,方才热闹喜庆至极的识海世界又一次沉寂下来。然则却也只是沉寂,仍有无形的脉搏在这片空间里跳动不休,生机勃勃。
净涪三身从来对这识海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此刻也不去理会这么许多,只凑在一起,继续早先时候的讨论。
纵然不惧甚至是期待着他们与他化自在天魔主之间的交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净涪就是要找死。
战死与找死,虽然结局都是一死,可意义又怎么相同?
‘从来两军交战,必得知己知彼。知己我们可以做到,但知彼……那就得等五色鹿一族那边的结果了。’
‘哦?’净涪本尊看了说话的魔身一眼,‘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魔身正想要说话,就被佛身抢了个先。
‘就是,你今日里的动作都引起那远乌的警觉了,怎么还那般确定?’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佛身的声音一字一字咬得极慢,语气里也闲闲地透出一股优哉游哉的意味,却偏偏就赶在了魔身的前面,压住了他的话头。
魔身哼了一声,道,‘那远乌只是警觉,没有起疑,况且我不是遮掩过来了吗?他什么都没发觉,自然也就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
对于魔身的辩驳,佛身只是咧着嘴角笑。
魔身对着佛身眯了眯眼睛,却是先散了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知道了,我日后行事会更注意的。’
其实今日里应对远乌这只五色鹿的时候,魔身已经足够的谨慎小心了,一应动作尽皆不着痕迹,都以顺水推舟为主,不突兀不显眼,还在那远乌生出警觉的瞬间收敛痕迹,也确实果断。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留下了一点小麻烦。
本尊到底更为公正,既然魔身已经自省,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虽然这次是有些小麻烦,但至少我们还是确定了一点。’
‘这远乌的修为,绝对在天仙之上。’
虽然远乌对魔身动作的敏锐有可能是因他对人类的不信任而来,又或者是源自他们天性的警觉,但相比起这些推断,净涪三身更愿意将这份敏锐归结于远乌本身的实力上。
对于这些还没有定下盟敌身份的对象,净涪宁愿往高里测度他们的力量和手段,也绝不愿意低估了他们。
高估对手顶多只会让自己憋闷一阵,但若是低估了,那取走的代价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局,净涪可见多了。
而且净涪今生转修佛门之后凭借前世临近飞升的积累修行速度不慢,到得今时已经过了十住踏入十行的修行,却也已经堪比天仙。
但今日里,魔身的动作才刚刚开始就惊动了远乌。显而易见,这只五色鹿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远乌在五色鹿一族里的身份或是地位暂且无法确定,只能确定他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他漏出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我们无法推测出更多。’
‘同理,我们也没办法根据远乌的资源推测出五色鹿一族现如今的底蕴与局势。毕竟,我们也就只知道远乌手里有本源资料而且本源资料对他来说也相当稀有难得而已……’
饶是净涪本尊,看着这少得可怜的推论,也难得的有些扼腕。
‘远乌,他走得太急了点……’
净涪魔身这会儿倒是不急了,他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总会回来的。’
‘这倒是。’
净涪本尊点点头,轻易就将这件事放下了,转头继续静修去了。
虽然净涪一开始提出所谓扬名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既试探五色鹿一族的现状,也试探五色鹿一族对他能有多少限制,现在得到的也只有模糊的信息以及初步的意向,还没到真正达成合作的时候,但五色鹿一族,或者说远乌,他心动了。
现在差的,是对双方的限定。
限定各自的权限与义务。
权限与义务从来相对。现在,就看五色鹿一族对他的价值评判几何了。
都是同一件事,景浩界这边厢净涪放下容易,五色鹿族群里却是热闹得很,几乎每一只五色鹿都在和同伴讨论着,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差打起来了。
“你们说说,传扬我五色鹿族群的声名凭什么要找一个人修?我们五色鹿自己上不行吗?我就不信了,在这诸天寰宇里,我们打不过还走不了?!”
“呦……”
“对!就算我们真的打不过,谁又拦得下我们?我们可是行走在虚空中的神鹿!”
“呦!”
“别夸大口气,现在人修也是很厉害的。他们弯弯绕绕尤其的多,真要计较起来,我们拼不过他们的。”
“说笑呢吧?!拦不住?你们是不长脑子还是没看族里的记载,人修多的是封禁虚空的手段,阵法、灵器!倘若他们没有防备也就罢了,可真要是给了他们时间和机会,我们一族的人怕都走不掉!”
“如果我们落在了人修手里,人修绝对不会手软的。当年,我们为的什么躲在这处小洞天中休养生息?不就是怕被人修捉去,割了鹿茸做药,拿了鹿角、鹿筋炼器……”
其实不只是五色鹿,便是其他神异一点的灵兽神兽,自人修崛起之后,日子都不好过。五色鹿当年可也是被人修坑得很惨的一族。
被一整群五色鹿簇拥在中央的三只老鹿倒是意外的沉默,他们谁都没发声,就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时晃晃脑袋,摇摇长须。
一直到最小的那只才十岁的幼鹿鸣叫了一声发表了它自己的意见之后,这片山林才算是稍稍安静了下来。
一直被人围攻从来没被放过的远乌终于觉得自己的耳朵有救了,他用力地晃荡了几遍自己的脑袋,才刚停下,却又撞上同族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就像要找个地方躲开,竟都没想起自己还有修为在身。虽然不可能对同族们做些什么,但稍稍拯救一下自己,还是可以的。
不过还没等他去解救自己,就有鹿来救他了。
最中央的那只老鹿看了看满满当当趴了一整个山林,只在树枝与树丛的间隙中露出一双双眼睛的五色鹿们,又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个长老,重重咳了一声。
霎时间,一整个山林里就都安静下来了。
五色鹿的族长很满意自己在族中的威望,所以他很高兴地冲着四周点点头,才问身边的两只老鹿。
“两位老兄弟,你们的意见呢?”
左边的那只老鹿明显更为谨慎,所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迎着一众五色鹿殷殷的目光,道,“老朽虽然已经很少离开族地,但老朽也知道远乌这小子没说错,这诸天寰宇里的修士们……大多已经不记得我五色鹿一族的声名了。”
“我五色鹿一族确实该做些什么。”
五色鹿的老族长正待要点头,老鹿却又道,“但族里的血泪史大家也都知道……”
他团团望过每一只五色鹿,看得他们纷纷压低头颅,各自避让,才偏过视线,望向下一头五色鹿。
“想来,也绝对不会有人能忘记。”
“那每一行文字,都是我五色鹿族人的血泪,是我五色鹿一族的悔恨!”
“我们确实需要去做些什么,但我们也不能冒险。一旦我们暴露了族地,我们的族人,包括我,你,还有你,就都是我五色鹿一族的罪人!”
五色鹿老族长原本已经流露出来的不悦也渐渐散去,哀恸且沉重。
左天·行周身方圆十丈里,灵机涌动,道韵翻复,自然自在。
‘左天·行’只往妙音寺藏经阁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悄悄地阖上了。
刹那间,这周围涌动的灵机和翻复回环的道韵也一并散去,只有那股自然自在的意蕴在空气中盘旋缭绕。
妙音寺禅房里静坐几如木偶一般的净涪周身灵气翻涌,灵机自然涌动,道韵悄然环绕。
这般种种异象并没有侵扰净涪,也没有越雷池一步的打算,只在净涪周身翻滚。
而心神已经遁入识海的净涪却忽然听闻阵阵道音。随着道音在心海间回响,一个个片段在他眼前浮现。
没有影响他,只是像书一样,浮在外间。
净涪心神一动,往那些片段望了过去。
灵机感应,那些片段演化。
在净涪心海处,一道灵光自无名处而来,循着莫名的感应,投入一处赤红的所在,安静蛰伏成长......
如净涪所想,这处片段演示的是一个生灵诞生的最初。
净涪心念转过,那片灵机也随着演化,在净涪心海间演示,让净涪细观。
不过试得两回,净涪便猜到这些东西的根底了,由此,也明了这些东西因何而来,又从何而来。
他默然片刻,却没浪费时间,只将心神投入自己一开始所设想的计划,一步步地推演,一遍遍地测试。
这样的推演和测试是极其耗费心神的,尤其是净涪还借助了景浩界的天道意志,他每每还需要体悟天道意志为他演化的规则,以补足自己的计划。
如此,更是损耗巨大。
不过在天地玄妙、浩淼规则中遨游,净涪也浑然不觉。
正当他推演得入神的时候,他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直接没有了知觉。
净涪的禅房中没有旁人,更没有人会在他未有传唤之前打扰他的静修,故而直到他清醒过来,也始终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状况。
净涪双手死死压着额角,抱紧了头颅,忍耐着那种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给辗碎的疼痛。
他的身体已经痛到了没有知觉,仿佛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种痛像是从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传出,又像是起自灵魂的每一处角落,净涪统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痛!
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止尽的疼痛吞没了他,又将他冲出,将他挤压......
在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化成粉末了,但下一刻他又咬牙撑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净涪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他似乎终于能够从那无止尽的窒息中嗅到一丝新鲜的空气......
一片的空白茫然中,净涪那已经无有知觉的心海里忽然蹿出一个念头。
停止了......
像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天降的无根之水,暴露在干涸土地边缘只剩最后一丝生机的种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贪婪地沐浴那微凉的风,那湿润的水......
他......活了过来。
这个念头生出,像是一个终于按下的开关。
净涪的意识直接‘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四天后,净涪才撑着脑袋醒来。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察觉到自己的现况有多么的糟糕。
心神、精血、气力统统消耗到极限,他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身体反馈给他的都是一阵阵抽搐的疼痛。
麻木是绝对不会有的,他能感受的,就只有痛。
除了痛,还是痛。
他此刻也很狼狈。
满身久违的汗臭味,许是疼痛到极致时挣扎得凌乱的衣袍......
可是,哪怕是这样,净涪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收获,就忍不住笑开。
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只是那上扬的嘴角还没有停留到它惯常的高度就已经扭曲得狰狞,他也依然在笑。
那喜悦和疼痛掺杂在一起,连净涪此刻都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但他知道,他很高兴!
他太高兴了!
净涪不顾那无处不在的痛,直接大张开身体,只让自己仰躺在地上,只抬眼直视着虚空,眼睛笑得弯起。
他少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哪怕事实上他真正能够接触到那个广袤伟岸的意志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好像是一息还是两息,忘了。但他还是高兴。
事实上,也确实值得他高兴。
因为他这两世因缘,净涪走的是佛魔双修的道。佛是善念修持,无论行事如何,总持定一丝善念,而魔是恶念修持,同样的,无论魔身行事如何,也总伴有一点恶念。
他知道如何去修魔,虽然他在魔道中也只是走出了一小段路途,较之他人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但他是真的知道应该要怎么去修。
而因为佛魔一念间,所以他摸索着,在旁人的引领下,便也知道了该如何去修佛。
可是佛与魔之中,那混同一体,无善无恶的我,净涪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修持。
如同分劈丝线一样,将善念和恶念分开,剩下的就是本我。
净涪早先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这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不。
净涪知道不是,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就将所有的善念和恶念都分劈了出来,最后剩下的真的就只是本我。
所以他走歪了道。
他都知道。
可是他就算知道,那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这样摸索着往前走。
因为世间根本没有谁能够明确地讲解“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也绝对没有人能够说服旁人“我”真的就是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的,起码,净涪自己是不信的。
道可道,非常道。
他只能去模仿。
而模仿,就需要有一个对方。
遍数诸天寰宇,唯一能够成为他模仿对象,也唯一可以让他模仿的对方,唯有天道。
先人就是模仿着天地一步步趟出修行路的。
如痴如醉,前赴后继。
而对于净涪来说,更确切的对象,是景浩界天道。
也只有景浩界天道。
因为他就生于这个世界啊。
于世界而言,非是自己所孕育的生灵,想要真正的触碰到世界意志,让祂引领着观摩世界运转,法则流动,那基本上就是在做梦。
如果没有更大的机缘,他唯一能够得到帮助的世界,也只有景浩界的天道意志。
而今日,他就得到了这个机会。
天道意志无善无恶,循规则而行,伴虚空而走,是最精纯也最庞大的“我”。
净涪当然没有办法窥破天道意志的本质,也完全没有能耐去见证更多,但在那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他与天道意志同在。
他与天地同呼吸,与世界同感知。
那一刹那间,在景浩界天道意志的帮助下,他也是最纯粹最本真的“我”。
哪怕只有几个呼吸,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去修持“我”,但他知道什么样的“我”才是最真,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但他已经知道了往后的“我”会成为什么样。
那一刻的印象会引领他靠近。
哪怕缓慢,也会始终坚定。
他有预感,当善、恶与“本我”三相齐现,他能证就大罗,真正的超脱轮回。
“哈......哈哈......哈哈哈......”
空静的禅院里,一时只有净涪断断续续的畅笑声。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始终稳坐莲台的他化自在天魔主垂目,注视着那个几如砂砾一样的世界。
“机缘、资质、心性俱在,果然是一个大罗种子......”他懒懒开口,手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摆弄身上莲台的莲瓣。
他化自在天外天魔宫里的各个天魔童子齐齐噤声,只有天魔主一个人的声音在这大殿里回荡。然而那天魔童子间来回纷飞的小眼神,却又暴露了他们心中的小小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