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身细看了那片被星光淹没了的界域一阵,又细细感应了一番他与心魔身之间的联络,便抽出了心神,重新回归肉身。
至于玩闹一般地去试探心魔身的动作,那是不会有的。
他们可都是净涪,谁真的闭关了,谁只是简单地修行,绝瞒不过另外两个人去。又哪里用得着试探这样的拙劣手段?
净涪站在安置他的厢房里,左右观察过一遍,索性就从随身的褡裢里将他惯用的物什取出,摆放在周围。
这处厢房陈设看着简单,但很是干净。
是既没有尘埃,也没有其他人为布置的手段的那种干净。
将他惯用的物什按着他的习惯放置妥当之后,净涪便将那随身的褡裢塞入袖袋之中。
但忙活完这一通之后,净涪却又低了头去,看着自家身上披着的袈裟。
青蓧玉色的袈裟表面便即有着佛光流转,那流转的佛光之中,又有诸大士、诸佛陀身形浮现,仔细聆听静观,甚至还能听见神咒回环。
映在修士法眼里,却是远超凡俗所见所感的神妙玄奥。
净涪盯着身上袈裟看了一阵,竟是伸手解去袈裟上的系带,将这袈裟取下,仔细折叠妥当后,在这厢房中挑选了一处清净地界摆放了。
脱下袈裟之后,净涪身上便只剩下了一身僧袍。
他稍稍活动得一回,便真正转身拉开了厢房的大门,跨步越过厢房的门槛,然后反过身来将门阖上。
屋内桌上隔着的心灯灯盏稳妥得很,但心灯的灯火却依旧散在外间,寻着那些已经消减了生机、孕育死气与黑暗的遗体烧去。
既然那位主人是邀请他来作客,他又答应了下来,那么不论主人家的底细如何,在主人家未曾失礼越线的情况下,他这个客人也该有客人的模样,才算是合宜。
这个院子也不大,净涪很快就在低矮的厨房里找到了张远山。
张远山正一个人在那里收拾菜蔬--大概因着净涪是个僧人,所以他手边摆放着的菜蔬种类就比较繁多,而肉食却是没有的。
净涪行到厨房门口时候,张远山就抬起头来了。
见得他,张远山手上不停,却是笑了起来,招呼道,“法师你出来了?你就别过来了,且先在外间坐坐吧,我这里很快就好了。”
他手上动作没有停下,甚至还加快了一点,但目光在净涪身上停了一停,却又赞道,“好儿郎!”
脱下了那青蓧玉色的袈裟之后,净涪身上就只穿了一套僧袍。但那灰色的僧袍虽甚是简朴简单,直缀的长袍却突显了净涪的身形与气度,至于那偏暗沉的灰色,则是映衬了净涪一身含而不露的光华。
净涪也不料会听到这样的一声赞叹,愣了一愣,才笑了起来。
还真是......十分稀罕的经历了啊。
张远山也笑了起来,但他却只是又一次来赶净涪,“法师在外间坐着等一等吧,这里忙乱得很呢。”
净涪到底合掌一礼,转身离开了厨房这一片地儿,在这院子内外转悠。
他在主屋的厅舍处发现过好几册被随意摆放的书典。
他没有去拿,只是在转过的时候,低头看了几眼。
这些书典有些是合上的,有些却是看了一半反扣在桌子上的,不论它们是如何放置的,净涪也只能看见封面。可即便如此,那封面上的文字也足够叫净涪惊心。
--他看不懂。
自从在陈叟的藏书楼里走过一遭,抄录过他一脉藏书楼中的无数藏本之后,净涪甚至能够断言,在这沉桑界天地里,少有他看不懂的文字、听不懂的语言。
可现在,就是这些被随意摆放的书典上的文字,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所学。
是这些文字太过于古老么?
净涪目光转过仍旧贴在僧袍袖角处的那道微风一眼,暗自摇头。
不会。
一方天地中最古老、最悠久的存在,理应是天地本身。也就是说,天地间最久远、最亘古的存在,合该是天地意志本身。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些能被人系统应用的文字时候,沉桑界天地意志却全无反应。
所以,这些书典很有可能来自于沉桑界天地之外。
净涪在厅舍里每一处摆放着书典的案桌旁转过一遍,最后还是停在了摆放在厅舍中央位置的那张案桌旁边。
他站定之后,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书籍,又对着面前案桌上倒合上的书典沉默。
这些书典上的文字不止有一种,而且相互之间没有太多的联络,一套与一套很不相同......
净涪沉默得一阵之后,才收拾了心情,稳定下心绪。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一位深不可测了么?如今只是寻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而已,而且他也已经拿定了应对的态度,又何必如此惶惶?
佛身笑得一笑,回眼看了看识海世界。
果然,识海世界里心魔身身上笼罩着的星光不知什么时候稀薄了许多。在那朦胧的星光中,一双同样深沉的眼睛抬起,正迎上他的目光。
佛身面上的笑意拉得更大。
心魔身定定看得他一眼之后,收回了目光。
净涪也就抽回了心神,继续在这厅舍里转悠。
他不再理会厅舍里散落着的那些书籍,而是很随意地左右看看。
包括这厅舍里的布置与格局,包括案桌上规整摆放的茶盏等小物件,也包括厅舍中的各处装饰。
等那张远山找来的时候,净涪正就着自门外投入的昏黄阳光赏玩着墙上一幅挂画。
张远山见他赏玩得入神,索性就不打扰他,自己在厅舍里打转,收拾着那些随意散在各处的书典。
到底是有客人在,厅舍如此散乱,确实是不太妥当。
等张远山将书典收拢在一起,整齐叠放在一处案桌上时候,他回过身来,果然就看见了那边正望着他的净涪。
“饭食已经准备好了。”他解释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净涪方才赏玩的那幅挂画,眉眼间就升起了笑意,“法师很喜欢这画?”
净涪也笑着点头,“这幅画画得很好。”
确实是好。
辽阔天地,坚强生命,不屈意志,如何不好?
张远山一边引着净涪往厅舍外去,一边说话,“哈哈哈,承蒙法师青眼......”
净涪跟着他往外间去。
“原来还是檀越你的手作,我竟没看出来,罪过,罪过。”
或许是因为被张远山提醒了,又或许根本就是他这会儿才得到主人家的允许,一直到张远山亲口承认之后,净涪才终于发现画像处那若隐若现的、与张远山非常契合的气机。
张远山听得,就笑,“法师你今日才算是与我结交,认不出来太过寻常了,实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走出了厅舍之后,净涪才看见被摆放在院子石桌上的饭食,边上张远山还在问他,“在这里用膳,可以吗?”
净涪并不介意这些,他点了点头。
张远山请了他坐下,又亲自帮他给碗里装上清汤,送到他面前。
净涪谢过了,才将那碗捧起,凑到唇边。
清汤确实是清汤,除了一点提香的芝麻油和少许的盐外,汤里再没有其他的调味料,但汤却很鲜,鲜到净涪不过初初呷了一口,便在眉眼间露出一点笑意来。
源自食物本身的鲜美味道,被烹调的那个人恰到好处地激发出来,匀散在净水里......天、地、人三才契合得完美无缺。
净涪将一碗汤水饮尽,张远山也在旁边呷饮着汤水,见他这模样,就笑。
“汤先饮一碗就行了,剩余的,都该留到饭后。净涪法师......”他抬眼揶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净涪眉头微微蹙起,欲言又止。
他们都是修士,有修为在身,偶尔不养生那么一次,有什么关系?
张远山似乎能看得出净涪他这会儿在想的什么,但他没有再说话,只边呷饮着汤水,边笑看着净涪。
“当然是知道的。”净涪低叹着微微摇头,待到他将头抬起来的时候,面上却也没有了其他玩笑意味,很是端正郑重,“我去剩饭。”
张远山抬手给净涪指了指身后温着的小锅,“在那里呢。”
净涪将那小锅锅盖掀起,等到那微热的蒸汽散去之后,睁目细瞧。
就如那汤水中的鲜菇与野菜都不是凡物一样,这小锅里煮着的灵米也是净涪仅见。
细长白净的米粒晶莹剔透,但倘若定睛看去,偶尔总能在那剔透灵米上看出些天地玄妙来。
净涪愣是拿着碗提着锅盖在小锅边上站了一阵,到得那等得有点久的张远山笑着问起,他才算是反应过来。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餐真是太耗费了。”
那张远山又是笑,甚不在意,“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顿饭食而已。”
净涪无声摇头,却也不再说些什么,自将手中的锅盖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取了那饭勺过来,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别看人家这小锅小,容量却着实没有净涪想的那般浅。净涪盛去了一碗的饭,也不过就是在那小锅中的灵米里剜去小小的一层而已。
净涪又看得那锅中的灵米一眼,才将饭勺放回到原处,另将那锅盖给取了过来盖上。
净涪回到桌边坐下时候,张远山还在呷饮着他碗里的清汤。
净涪禁不住多看了张远山手中的陶碗一眼。
张远山明明眯了眼睛,却似乎看得分明,不由就问道,“怎么了?”
净涪不曾急着捡起筷子吃饭,似乎也已经放下了那些拘禁与探寻,既听得张远山来问,他也就带了点随意地问,“檀越这碗,似乎跟我这碗,有些不太一样?”
张远山装傻,“哪里不太一样了?”
净涪定睛看他一眼,到底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还记得他不过是客人,而对面的那个主人家,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家伙。
张远山抬起一只眼睛的眼睑,用那只眼睛看得他一眼,哼笑一声,又低垂眼睑,继续喝他的清汤了。
净涪还没有捡起筷子,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张远山投过来的目光。
他敢肯定,他刚才绝对是在说着类似于‘算你这家伙识趣’这样的话。
净涪收回目光,从桌上拿起筷子,给自己夹取了一块菇片。
一时半会儿的,他还忘不了那清汤汤水在舌尖留下的鲜美味道。
张远山没看他,半垂着眉眼呷饮着他那喝了大半会儿工夫,还没有饮去一半的汤水,
菇片不过被净涪放入口中,那与汤水的清鲜味道迥然不同的另一种鲜灵,就在他舌尖爆开。
饶是净涪,也禁不住让那菇片快速在舌尖转过,落到牙齿间。
咀嚼了一阵,净涪又不自觉地将手上的陶碗递送到唇边,送了一口饭进去。
灵米与菇片,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
灵米没有菇片的那种鲜灵,相较起来,它其实还要更厚重一点,带了点土地的气息,但又不如土地般承载了所有生命的生存与兴亡,它只取了一截,担起生命的那一截。
不愧是主食。
净涪心下叹得一声,却是不再理会旁边的张远山,拿了筷子一边捡菜,一边扒饭,吃得非常认真。
但或许只有他这个当事人,以及张远山这位炮制者才会知道,在净涪将这饭菜送入口中咀嚼,又将它们吞食入腹的时候,那饭菜间的玄机也牵引了净涪的一点心神,指引着他陪伴这些菜蔬与灵米,在天地间经历岁月流转,风吹草生。
菜蔬与灵米本身的生长与死亡,乃至它们在被送上饭桌,入得净涪腹中之后对净涪心、身、神三体的供奉与滋养,都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净涪的灵神之中。
净涪心神慢慢被个中玄机所萦绕,但他吃饭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下,依旧是那般的快。
只是净涪吃得虽然快,姿态却依然从容,不见急迫,不见贪婪。
细嚼慢咽地,将桌上的菜蔬一一吃过,最后将碗里的灵米扒拉干净,净涪才算是放下了碗筷。
也是待到净涪将碗筷放下,心神彻底从那种玄机中脱出,识海世界里一直观望着肉身周遭的心魔身才将心神完全收回。
只张远山一人始终在呷饮着他碗里的汤水。
见得净涪放下碗筷,他便也稍稍将唇边的陶碗挪开了,问净涪道,“法师这就吃饱了?不多添一碗?”
净涪听得这话,心头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意动。但他只是略略一想,便摇头,“已经饱足了,多谢檀越。”
灵食虽好,也多有玄奇映入心间,但这一碗饭食已经是净涪他当前所能消受的极限,若再贪多,虽则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却会拖累心神,反是累赘。
张远山只劝了这一回,见净涪神色平淡,不似有反悔之意,也就作罢了,只不经意似地道,“那就再喝一碗汤水吧?净涪法师你不是刚才说过,这汤水鲜美么?”
净涪闻言,抬眼去看张远山。
张远山也只说了那么一句,便不多话了,继续将那陶碗又压回到唇边,继续呷饮他的汤水。
不过这一次,净涪却是能够清晰地看见张远山陶碗里的汤水水线下滑。
顿了一顿,净涪心中念头转过几番,终是点头应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远山随意地点头。
没过得多久,他陶碗里的清汤就只剩下丁点了,他一口饮尽,起身去盛饭。
净涪却更便宜些,毕竟盛汤的陶盘就被放在石案上。
他盛了一碗清汤之后,低头看得一眼,也就将汤水送到了嘴里。
如果说那第一碗汤以天、地、人间无与伦比的协调意蕴调和净涪心身,真正意义地完全调整过净涪状态,好让净涪能够以更好的状态应对来自灵食的滋养的话,那么这一碗汤,就是在借天、地、人之间的协调意蕴帮助净涪去消化他体内沉积的玄奇与灵奥,也帮助他梳理自己的所得。
待到净涪一碗清汤饮尽时候,他周身的气机也彻底平顺下来了。
净涪放下陶碗,细细体会得一番,双掌合在胸前,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张远山看得他一眼,却是毫不停留,过不得多时,就将石桌上的许多菜蔬与灵米吃尽了。
那容量非同一般的小锅里连一颗干米都不剩,桌上的碗碟也只余了些许汤汁。
和净涪比起来,这张远山的饭量堪称恐怖。
可扫干净了这些饭食之外,张远山却还没有停下,转身就去取汤勺,舀那陶盘里的汤水。
净涪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几乎都想要问一问这位主人家。
哪家的练气小修有这般恐怖的承受与消化能力?只要他愿意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发誓在实力不到之前,绝对不会靠近那处地界半步。
练气小修都是这样的家伙,筑基又会是什么样,金丹又该是如何的恐怖?
但他到底没能问出来,只静静地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张远山呷饮汤水。
这一次,张远山的汤水喝得飞快,过不得片刻,他碗里的汤水就净了。更恐怖的是,陶盘里的汤水也已经没有了。
吃饱喝足之后,张远山很是惬意地将手中的陶碗放下,放松了身体,伸手去摸略略有些鼓起的肚腹,一脸满足。
净涪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满桌的狼藉杯盘,就要伸出手去收拾。可他手才刚刚抬起,就被半闭着眼睛的张远山拦住了。
“法师且慢动手,这事不须劳动法师你,我来就行了,我来就行了......”
净涪想了想,到底收回手来,“那我就再消受你一次。”
张远山摇头,“说什么消受呢?净涪法师你可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客人你动手?下次可莫要这样了......”
他说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睁大眼睛,坐直身体,一副惊悚模样地看着净涪,“还是说,法师你其实是看不得这副杂乱模样,要催着我收拾,又不好意思直说,故而宛转为之?”
净涪有些懵,片刻才回过意来,摇头否认道,“并不是......”
他只开了个头,还没有将话说尽,这张远山就松了口气,又放松了身体,继续闲坐在椅子上,“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净涪看着他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知道那还没有说完的话是要继续,还是就这样断了比较好。
“是了,我竟忘了还有它!净涪法师,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取过来。”
张远山坐了一阵,仿佛是才记起了什么,抛下话来,就匆匆起身,转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拉起井旁隐着的那条绳索,将绳索后头缀着的木桶取了上来。
等张远山将木桶里头的物什取出,抱着转去厨房时候,净涪也看清了。
那不是其他,正是一个饱满的黄-色瓜果。
张远山在厨房里将那瓜果洗净分瓣,才拿竹制的箕簸将它们送来到净涪面前,“这瓜很甜的,法师也吃一块?”
净涪道一声谢,伸手在那箕簸中挑了一块。
最小的那一块。
虽然知道张远山既然会将这甜瓜送到他面前,又亲口请他吃,定是对他没有什么危害,但净涪还是觉得,好东西也同样需要适量。
张远山看着净涪拿下那块瓜果,然后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同样捡了一块瓜果来吃。而簸箕则被他放到两人中间的空档了,净涪要吃完了那一块瓜果,再想吃另一块,也很是方便,不会有太多的妨碍。
这瓜果确实很是清甜可口,但瓜果在口舌间咬碎,汁水和着果肉一道流入腹中时候,更为清凉灵动的,却还是净涪的心神。
那一点清灵在身体的四肢百骸中涌动,又沿着身体中遍布的每一处神经末梢汇向大脑,养护着其中栖息的神魂。
识海里的心魔身也睁了眼睛,从那蒙蒙星光中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点清露。
他细看得手中清露一阵,不觉弯唇笑起。
清露被放开时候,便与其他沁入尸骸世界的清露一同,滋养着这一片识海世界,上至天穹之上的星海,下至他与净涪本尊脚下仿佛无有边际的深渊,都被这一片清露滋养着,带上了一点神异的气息。
不过也就只到这种程度了。
心魔身微微摇头,看得外间一眼,才又收回目光来。
佛身已经将手上的那一片瓜果吃完了,可就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样,这瓜果虽好,但他能够消受的不多,不宜再食用。
他心中明白,便也停了手,只取了帕子出来,将手上沾染到的些许果汁擦拭干净了。
张远山津津有味地吃食着瓜果,见得他停手,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甜瓜还有的,法师你要再来一些吗?”
净涪笑着摇头,“我已经饱了,檀越你吃吧,不必理会我。”
张远山笑着点头,又伸手去取了一片瓜果来。
就这一顿饭食的工夫,便连早先的夕阳都已经沉入到山的那一边去了,沉沉夜色一点点淹没了天光,遮拢了天地。
远方的天穹上,只有寥寥几只的鸟儿飞过,回归巢穴里去。至于此时也该在草丛里出没的那些虫蚁......或许是因为这一处小镇被菩提芽苗庇护着,不太受到天地间劫气的影响,倒也还算生活。
净涪抬头看了看天空,转眼看向张远山。
张远山似乎察觉到净涪想问些什么,将那本要探去那箕簸处取来瓜果的手轻易转了个方向,取出一盏油灯来。
点起了油灯,送到案桌干净处,张远山方才继续去取他的瓜果。
净涪的目光就很顺利成章地落到了那盏油灯上。
这一盏油灯,实话说来,与净涪一直擎着的那盏心灯不太一样,不单单是灯盏的样式,也包括灯盏中燃烧的灯火。
张远山这一盏灯火是橘黄色的,尤其纯正单一的橘黄色,这便已是奇异之处,更别提那灯火映照时候,触目所及,灯火竟如大日。
净涪初初一眼望见的时候,恍惚还以为张远山真的就将一日收入自家灯盏里呢。
望着那灯火,在小虫节奏的鸣叫声中,净涪不知为何,竟非常放松地将话问了出来。
“前辈一直在此间隐迹,不叫旁人察觉,何以偏就在小僧面前,表现得如此明白呢?”
净涪也是将话问出来,听见声音,才惊觉自己罕见的莽撞,可偏就是这样的失态,却不曾让净涪自己察觉到些什么异状。
就像他非常肯定,他真将这话问出来,张远山也不会对他如何一样;又像他确定,他这样的失态,其实也是令一种正常状态,他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觉没有任何的大问题;还像是他其实做什么都可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净涪佛身明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也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可他心头却愣是没有丝毫的危机感,他仍旧非常的放松。
佛身下意识地垂落眼睑,将眼神遮掩过去的同时,也让那目光回转识海,灵感识海世界中心魔身的状态。
心魔身倒似是不受影响,发现问题之后,他一直警醒地观察着外间佛身的状态。
但凡佛身有些不对,他都该是要出手接掌肉身,应对外间诸事的。
见得佛身的目光从外间投入,心魔身抬起视线来,与佛身对视了一眼。
一人平静到万事无忧、倦怠慵懒,一人谨慎小心、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动作,分明一人,却状态却截然不同。
佛身见得做好准备的心魔身,轻轻松了一口气,暗自与心魔身交流过一番之后,便转回了目光来。
到底张远山就在身侧,动静太大的话,怎么着都该能引起他的注意。净涪要想保存自己,就得万分谨慎。
听得净涪的问题,张远山似乎愣了一下,连咀嚼着瓜果的动作都停了一瞬。他回过神来后,竟是笑了起来。
净涪坐在原地,绷紧着脸看他笑,不说话。
事实上,他是不能说话。
真要说话,稍稍分去了心神,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跟着张远山一道笑起来。
这张远山,就是拥有这般强悍的感染能力。
又或者说,其实还是他的修为太低了。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一旦对方不特意控制,他少有能够脱离对方影响的时候。
他自己笑够了,又专心咀嚼起嘴里的果肉来,只分了一点心神来应付面前如临大敌一样的净涪。
是的,如临大敌。
若不是被灯火照耀着,这小和尚的状态还会更明显一点。
张远山慢悠悠地想。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小老头我就是一个练气小修啊,说来也是惭愧,小老头我今年已经一百八十五岁了,再不突破,怕就要到两百岁寿元大限了,到时候......”
不,也或许这小和尚还不会放松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呢。
“小老头我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唉,我可还连个传人都还没有呢。真要是就这样撒手,我这一脉没能传承下去事小,这院子、这口井及那几百亩的灵田,不知能不能托付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手里事大啊。”
“如今这世道,但凡有点资质的苗子都被宗门大派收拢去了,差一点的也会被各家有点心思的揽下,也不知道我这点小家当,有没有人能够看得上啊......”
这张远山就像是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叟一样,絮絮叨叨着些琐碎事情,甚至说着说着,就不知道将话题岔到哪一边去了。
净涪初时有些无奈,但也没想阻拦他,便就这样听着。
等到将箕簸里的那些瓜果尽数消灭,他再伸手去却捞了个空之后,张远山才像是陡然惊醒一般,定睛看得那空荡荡的箕簸一阵,才又转眼去看净涪,问他,“对了,净涪法师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净涪并不生气,也不厌烦,平和地将问题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你是要问为什么啊?”张远山漫不经心地应了净涪一声,却站起身来,将那些碗啊盘啊的,一一规整收拢,放入箕簸里。
在碗碗盘盘的碰撞声中,净涪听见张远山的声音稳稳传出,“当然是因为你我有缘啊。”
“有缘?”净涪低低重复。
张远山竟是听得清楚,“是啊,就是缘法的缘。”
他在忙活的间隙,在映照的灯火中冲着净涪笑,“当然吧,净涪法师你也可以直白一点地理解为......我觉得法师你会是一颗良种,发芽了也生长得不错,只要不出些差错,日后怎么都会有些收成,所以给你浇点水?”
他眼中的笑意很是真诚,话语间的用词很有些另类,但却也坦白,非常的有说服力。
但净涪却是顿了一顿,问道,“楚刊、刘生和与福和罗汉及沉桑界天地内外的那诸位,您......”
张远山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他本不太放在心上,但见净涪确实在意,他也就暂且停住了收拾筷子的手,带了点认真地去回答净涪。
“他们?”他顿了一顿,“要说所有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这倒不至于。”
他的眼光还没挑剔到那种程度,除了面前这小和尚之外,这沉桑界天地内外,其实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能看得过去的。只是么......
“不是我要特意在他们面前遮掩行藏,”张远山为自己辩解,“是他们这些人没来到我面前,我还得想办法在灵气开始衰败的灵田中种灵植呢,哪儿有空特意到他们眼前晃,将他们这些人招呼过来?”
张远山说着说着,也越来的越气壮,“没错,就是他们没找到我,这不怨我的。”
“你看,你要不是经过这里,恰好看见我,又率先招呼、寻问我,而我又到底受了这镇中的菩提幼苗庇护,我如何会应你,如何能将你请回家来?”张远山还举了净涪自己做例子。
他最后还总结道,“所以说啊,还是因为你我之间的缘法。”
净涪听着这解释,也不自觉地沉默了。
虽然张远山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但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很有些道理。
缘与法,本来就是这样的机巧。
而且,张远山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岂能没有些意气与坚持?
净涪沉思时候,张远山还在收拾着桌面上的碗盘。
不甚规律的细碎响声在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响,净涪终于暂且搁下了心头思绪,抬眼看张远山。
张远山是一位远超出净涪当前所能理解范围的大修士,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有什么能耐,但他非常、非常地确定,只要这位心头念动,哪怕是在这沉桑界天地间再掀起一次大劫,也绝对不需要像楚刊那样百般筹谋。
这沉桑界天地内外,大概也不会有谁,可以拦得住他。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大修士,可以亲身扛着锄头在田亩间忙活,可以取了菜蔬在灶头里忙活、烹调,可以自己收拾碗筷......活得比谁都像一个凡俗,沾染满身的烟火气息,或是自愿或是放任地缠绕上许多因果,随意又任性地结交外人。
明明这许多事情,都是绝大多数修士未曾想过要去做的事情,也是绝大多数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可他就是忙活得投入,忙活得自在。
净涪无法真正定义这样的一位修士,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定义他。思来想去,净涪终究也只能承认了心魔身那边递来的说法。
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这次我真的更新来了,前几天,实在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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