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儿、孟儿等十多人在下方齐齐朝四人行了礼,规规矩矩站成两列等着主人训话。此时偌大的厅内显得十分安静,坐在上首的莫暄翮见气氛一时显得凝重了起来,满带笑容地对总管家胡炳魁为首的众人道:
“诸位家人们,你们的四位男主子扶仑、肆钦、嬴夔,还有将要回府的南烛,他们念在我是一介女流,给了我点面子,让我戴上这妫汭府第一主子高帽。我这人呢,你们也知道,向来不是个谦虚的人,这也就大着脸的受了。我们平日里多不在府中,让你们这些家人独守空房(此四个字一出,大家都偷笑了起来)也不地道,之前奏请帝君,得到准许,凡是我们不在府中的日子,你们都进宫中当差。我们回来的时候,就给你们告假,回来操持着府里。这也只是个权宜之计,本来我们几人都是行踪不定,到处奔波的人,但既然帝君一番心意,这偌大的妫汭府,也就拜托诸位家人们好好照看。虽然名义上我们是主仆,你们实际上如同家人一般,俱是平等的。难得回来一次,这次我们几人要稍微多住上几日,大伙儿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安生年。这些天,烦恼大家将家里打扫得干净些,说不定帝君什么时候也要来。好了,我也啰嗦了这么多,你们赶紧在这厅里多摆些碗盏,叫厨下多做些菜,也一起和我们吃饭吧!”
一听到莫暄翮说让他们也都坐下来一块儿吃饭,丫鬟小厮们别提多高兴了。大家分头忙活了起来,很快就将各自的坐席安置好,新鲜美味的菜肴一道一道添置上来,让这寒冷的天气里多添了丝丝暖意。
丫鬟小厮们都年纪轻轻,青春洋溢的,这会子全都放开了折腾,席间猜拳花酒、嬉笑怒骂,浑没了顾忌。莫暄翮四人也自不管,一边对酌,一边看着下边的喧闹,也不由想起了他们的青春年少时光。
不过,与莫暄翮三人不同,嬴夔的过往是凄惨的,沉痛的,不愿意触及的,他一个人斟酒自饮,不无感慨地说道,“要是能从小就认识你们,那该多好!”
谁知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莫暄翮、扶仑、董肆钦反倒有些神情不自然,他右侧的董肆钦咳了咳,“我也这么希望!”
看着两人不同的神色,莫暄翮忍不住扑哧笑了。不过她知道,董肆钦的话,又是不同的意境,但却表达了同样的期许。他倒也是惜没有打小就认识莫暄翮、赵楠烛和扶仑,只是时光不能倒流,能够相识,便已是难得。
“今日,独缺了南烛”,一直没怎么言声的扶仑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正在给自己倒着酒,却冷不防被莫暄翮给抢了,“你以为就你想念南烛哥哥啊”。莫暄翮扫视了一下下方,“丫头小伙子们玩得嗨,咱另外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去?”
莫暄翮的提议,自然得到了其余三人的赞同,不由分说,便化作了一缕烟齐齐溜出了饭厅,留下丫鬟小厮们在那毫无察觉。出门后,扶仑三人随着莫暄翮绕了几绕,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叫茗湖的莲湖中的湖心慕亭,连登长阶也直接省了。
只见莫暄翮用手轻轻一弹,将四个角的垂帘一一挂起来,再从袖中从容丢出了酒具放桌上,董肆钦又丢出来一盘酱牛肉、一碟小菜,就连筷子也不落下。“真有你们的!”这下引得嬴夔撩开袖袍就坐下,主动地给四人的陶杯斟上了清酒,“来,我敬你们一杯!”
一杯饮罢,扶仑怅然地感慨道,“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闲暇了!”
“是啊。”
莫暄翮也不由得附和一句,却又被董肆钦接了去:
“得闲暇时且闲暇,岂不乐哉!只惜了帝君赏我们这么大个宅子,却是多半时间都空着的,就像那妫汭皋一样,真的是很少能回去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迁都蒲阪,这宅子的布置格局要全部重新造着建一个,现在这座宅子就要弃了,到时新的宅子,又免不了接受大多数时候冷冷清清的命运。帝君真要赐我们宅子,该小一些也成,咱用着实属是有些浪费了。”
“你这不是老调重弹么?咱在进门时说一番,现在又扯起这话题了,照我说,大便大点,难道不好么?宅子虽大,可是赐给了咱五个人的,每个人摊下来也就不算大了。虽然眼下咱住的时候不多,那是因为天下不平之事仍多,还有很多需得着我们做臣子的竭心尽力的地方,如今四凶已除四罪已平,若将来洪患得治,万民开泰,政通人和之时,兴许咱们就有的是时间在这宅院里对花对酒,对月对歌,抚琴奏乐,饮酒舞剑了不是?”
听着莫暄翮的话,三人不由得各有所思,却还是扶仑不紧不慢地道,“其实,对我们来说,始终盼的是有事可做,有功可建,若是真要天天宅在院子里歌舞升平,反倒不是我们所追求的了。无论我们在或不在,这宅院,始终都在这里,是静止的。而我们要做的事,始终是随时势而变的。我们有这一身修为,何时想去何处,不过捻个决驾个云的事,有何难哉。”
“我倒不是真嫌宅子大,人回来的时候少,而是想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享受生活。可能我就是个劳碌命吧,怕宅院空置着也是空置着,还不如让其有个更好的用途,比如像春秋时期办个私塾,战国时期开个招贤馆什么的,那多有意思。反正我也只需要个睡觉的地儿,横竖不过一张床而已。”
董肆钦正懒洋洋地说着,却猛然发觉面前围坐着的三人都显得异样的安静,尤其莫暄翮的眼神像要吃了他,而嬴夔的表情却是一脸惶惑,终究还是憋不住问他,“肆钦,刚听你说道什么春秋、战国,那是什么,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过?”
这一下弄得董肆钦浑身一个激灵,忙以袖掩面咳了几声,“那个,夔兄弟,我喝多了,脑子有些稀里糊涂的,刚才我说的啥来着?”
“啥?你都在说些啥?我简直都快听不懂了。”莫暄翮打了几个哈欠,“好困啊,我想回房休息休息,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过两天,各部落方国的首领都要陆续齐集平阳,参加新年前的大朝会了,我估摸着啊,咱这里说不定到时还不得清净,说不定会有来拜山头的人,所以得空还是把觉睡够了再说!”
莫暄翮站起身,准备抬脚要走,却被董肆钦叫住了,“你要睡一下午的话,那晚上再接着睡?”
“谁说我要睡一下午?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需要陪着一起的么?”
“啊?”
看着莫暄翮扭曲起来的五官,董肆钦故意也站了起来,“啊什么,我的意思是,反正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也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一觉,你以为还去你房间陪你睡么?”
“呵,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莫暄翮抛下这句话,人已经飘然离去。
眼看酒喝得好好的,天聊得好好的,突然两个人说走就走了,只留下扶仑和嬴夔两人,坐在那里一时相顾无言。
“那咱俩?”
还是嬴夔先开了口。
“在这一起下盘棋如何?”
“不了,你知道我对弈棋兴致不大。”
嬴夔拒绝得干脆而又果决。
“那我出府走走,打算去文刻馆看看有虞通志的编纂进展如何了。”
“也好,你去吧,我就在此处再坐坐。”
待扶仑也走了,嬴夔一个人看着石桌上空空的酒樽,不禁喟然叹了一声。他倚着石柱,放眼望去,视线白蒙蒙中带着些孤寂与清冷,萧萧瑟瑟,盛夏时开满菡萏的莲池表层,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时而有几只飞鸟俯冲来又高飞去。
他竟有些意兴阑珊,一个人在石桌上收拾出一半干净地方来,放上五玄琴,安静地坐下来,就先弹了一首《妫汭曲》。
“潘泉漪漪,妫水出之;九曲弯弯,江皋旦立。西南有滨,东北有女,丽水周流,每居门中……”
琴音幽幽流淌,只那清俊仙逸的人儿,伫立角亭之中,浑不觉绵雪飘飞,早已在廊檐上、湖面上盖上了一层晶莹的纱被。而有些放纵的丫鬟小厮们,很快也发现了几位主子悄悄离席之事,再也无心玩闹下去,分头出门寻找。一个丫鬟一个小厮,在湖岸遥聆琴音,却不忍打扰,竟呆呆立在雪中痴望。直到琴音消停,亭中的嬴夔一声喟然长叹,才三步并作两步,福了福,“公子,天气冷,快回屋歇着吧。”
孟儿和袖儿已经被院中别的仆役告知莫暄翮和董肆钦各自回房了,又说看见扶仑出了门,原本还想粘缠着莫暄翮讲故事的兴致,真真凉了下来,只得和其他人一起收拾打扫饭厅。
杯盘碗盏、酒壶酒樽都已被收到了厨房去,两人正挨着不远,一个抹桌子,一个拿扫帚扫地。
孟儿“哎”了袖儿一声,袖儿立马问她,“咋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