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罗刹有悲人不知

“已经没机会了……”

宁岑的反应让冯云僵硬在了当场。

“呵呵呵,确实没机会了。”

刺耳的笑声突然从旁传出,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看着发笑之人,冯云竭力地让自己表现地不失礼:“……长老这是何意?”柯舒则直接露出了一脸怒容,就算这人重伤了你派弟子,也用不着在这时候笑地这么风凉吧。

周长老抚着自己的白须,丝毫没去理会柯舒这么个小姑娘的反应。

“何意?你没听见他刚才自称‘蛊奴’吗?蛊奴蛊奴,种蛊为奴。蛊虫不除,他要么去死,要么就只能终身为奴。”说着,周长老继续看向埋着脑袋的宁岑,语气中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像是为其如今的遭遇而高兴。

周长老的话顿时让冯云心神一颤,顾不得对方的嘴脸便连忙急声问道:“难道这蛊虫无法祛除?”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周长老一边笑着一边体贴地为冯云让开了位置。

冯云快步走上前去,随即伸手覆在了宁岑的胸口之上,潮水般的神识立刻涌入了宁岑的体内,将其身体的每个角落遍览无余。须臾之后,冯云的大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止不住地朝后退去。

“这么会这样……”

见冯云脚步虚浮,柯舒连忙上去将其搀扶住,同时就听那周长老说道:“那蛊虫须长近尺,已经深入他的脑髓,并且不时吐出毒液,一旦毒量淤积到一定程度那便是神仙难救。看这情况他已经被种下此蛊很长时间了,蛊虫都快和脑子长在一起了,拔蛊之时恐怕就是他丧命之日。”

听得周长老解释,宁岑也适时抬起了头,惨笑着向冯云说道。

“他说的没错。这蛊唤作‘同命蛊’,种下的前百日尚有可解,百日之后则仙丹难救,蛊死人无命。除此之外,每次当蛊虫吐毒之时,还会给中蛊的人带来无尽痛苦,这痛苦深入脑髓,影响灵台,即便昏死也无法解脱半分。

“唯一能缓解此苦的便是阴蛊教的独门丹药,但也只作缓解之用,没有丹药之时便只能硬撑,这些年在我面前活活撞碎脑袋而死的人我都已经数不过来了。而我从宗破的第一十二天起就被种下了这‘同命蛊’,你说的机会我早就没有了。”

“……”

随着宁岑话音落下,牢房中顿时陷入了死寂。看着宁岑的双眼,冯云张口欲言,可惜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宁岑再度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注视着冯云,脸上的惨笑竟是忽然多了几分爽朗,然而冯云却并不想看到这抹色彩。

“冯…兄,求你一件事。宁岑已经没救了,但我的小妹,黛儿她还有救,她因为炼丹的天赋被乐毒宗选去做事,所以没有被种下同命蛊,求你看在我们的旧谊上……救救她!”

说到最后,宁岑已是泣不成声。这么多年,他背着宁黛朝同门挥下过屠刀,朝同道刺出过暗箭,正如他所说曾经的木灵宗弟子宁岑早就没了,有的只有无恶不作的蛊奴宁岑。但这一切不是因为他想苟活,而是他想救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妹。

他知道乐毒宗的管事十有八九是在骗他,什么拿回十颗同境修士的头颅就替他求来宁黛的解药,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真正从牢山中活着走出去的人。但哪怕只有一成,他也不得不相信,因为他舍不得,那个从襁褓里就对他笑,长大点了会偷偷找他要糖,该懂事了还古灵精怪捉弄他的丫头,他真的舍不得啊!

“……我答应你!冯云必当竭尽全力救出宁黛师妹!”冯云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快要溢出的情绪,随即向宁岑应道。

听得冯云答应,宁岑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盛三分,接着却是说出了让冯云心凉的话语。

“最后能将小妹托付给你,老天爷总算是可怜了我一次。”

冯云不忍去看宁岑的笑脸,只得无奈地低下了头,接着便听宁岑问道:“能给我把刀吗?匕首也行。”这话显然不是对冯云说的,而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没等其他人开口,那位周长老便笑着应道:“正巧,老夫这里有把割药刀。”

随着周长老取出用来切割灵草的玉制短刀,尚钧也激发禁制将宁岑从墙上放了下来,这里是紫辉剑派的牢房,还有他这么个剑子亲自在场,若是这样还能让一个归一境修士搞出什么意外,那他干脆从战舟上跳下去得了。

接过玉刀的宁岑并未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反而因为闻到了玉刀上的药草香气而高兴。

“没想到我有生之日还能闻到药香。”享受了片刻后,他才又开口问道,“请问北方是哪边?”被抓来这不见天日的陌生牢房里,让他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还好有尚钧好心地为他指了个方向。

“多谢。”找到了方向,宁岑整理了下袍服后便朝着西北方向跪了下来,虽然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但众人依旧从他面上看出了几分庄重。

宁岑用双手捧着玉刀,同时隔着墙壁凝望远方:“逆徒宁岑,残杀同门、暗害同道、为虎作伥,作下千般罪孽,万死难辞其咎……无颜再与诸位师长、同门相见!”

说着,宁岑举起玉刀朝自己的脸上划去。

“啊!”看着宁岑的举动,胆子最小的柯舒当场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受不了这血腥场面的她最后还是面色苍白地移开了目光。

毁面、削鼻、割耳、刺目,宁岑之决绝就连尚钧这样的心硬之人都忍不住为之震动。冯云则是绷紧了全身将自己按在原地,他知道这是宁岑在为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赎罪,这是宁岑最后的愿望,若是无法完成宁岑恐怕会死不瞑目,所以他不能打断,甚至无法劝阻。

面目全非的宁岑依旧保持着笑容,这点痛疼和这些年的折磨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最后的最后,他双手倒握着玉刀,抵向了自己的胸口,随即毫不犹豫的刺入了其中!

随着鲜血迸溅,解脱之色逐渐呈现在宁岑脸上,冯云再无法站定了,他上前将倒下的宁岑扶起,不顾鲜血涌到他的身上。

“宁兄……”

弥留之际的宁岑似乎听到了冯云的呼唤,于是模糊不清地低声说道:“……不…让黛儿…道,她有……蛊奴…的大哥。”

“……好。”冯云怀抱着宁岑,感受着其逐渐消失的气息,久违的泪水打湿了面庞,“宁兄,走好。”

不知过了多久,冯云才将宁岑胸口上的玉刀拔了出来:“感谢长老赐刀。”

“不客气。”周长老笑着回了一句。

随即就看冯云缓缓将宁岑的尸体扛了起来,他只有一只手能动,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宁岑了,不过想来宁岑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牢房里吧。

这次冯云没有去征求尚钧等人的首肯,扛着宁岑便朝牢外走去,他要带宁岑离开,谁都不能拦他,否则便是他的死敌!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周长老并未跟随,只是一脸遗憾地叹了声:“可惜,要是能再多研究下那同命蛊就好了。”

柯舒小心翼翼地跟在冯云身后,看着冯云时而不稳的步伐她却不敢伸手去扶,因为这一刻的冯云实在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冯云,白发带血,腥风缠身,分不清是杀意还是刀意的骇人气息让其犹如行走于世间的恶鬼,若是她能绕到冯云的前方,或许还能看到一双带着血色的深邃双眸!

战舟内无数修士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在战舟深处出现,于是连忙聚集到了甲板之上,接着就看到了恶鬼一般的冯云扛着一具尸体从船内走了出来,每一步都有鲜血洒落,每一步都掀起骇人腥风!

“……罗刹鬼?”

有人不由得叫出了冯云的绰号,虽然眼前之人和往日所见的那位和煦青年有着很大差距,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看着冯云方才进入战舟的,哪会再疑有他。

来到甲板中间,一直尾随在后的尚钧才开口说道:“生死了,恩怨消。此前之诺,再不作数。”

冯云回头看了一眼尚钧:“冯云代友而诺,他虽死,但我不敢食言。”说罢,也不理尚钧回答就带着柯舒飞出了紫辉剑派的战舟。

留在原地的尚钧望着冯云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须臾才朝周围弟子大声说道:“今日之事已了,今后谁都不许再以此事作伐,否则门规处置!”说完,他扫了一眼众人,见无人提出异议才转身进入了船内。

数息之后,寂静的甲板上才终于有了声音。

“那才是罗刹鬼的真面目吗,好生吓人!”

“没错没错!以前我还不明白为何此人要取这么个名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你们那算什么,老子站在正面,刚才罗刹鬼一出来吓得老子差点拔剑了!看,现在腿都还在抖呢!”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结束的大仗外,被谈论最多的便是冯云与“罗刹鬼”之名,只可惜鲜有人知道的是,此名真正的来处竟是出自两位木灵宗弟子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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