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却不止有雨。蔺然本来只掠过让她们影子变得模糊的窗户,然而却见水渍里带着几许透明黏液,从玻璃上滑落的速度比水痕慢。黏液里……还有两只若有若无的触角伸缩。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时间内。她眯了眯眼睛,涌入鼻间的空气都是海风与雨水的气味,藏匿其中的存在因为个头太小,气息成功隐去。于是掠食者微阖双眸。只用听力去捕捉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夹杂着一道道啪嗒啪嗒的杂音。数不清的杂质随雨点,降落在千万幢高楼间,又沿着车道沟渠,流向整座城市,一贯对这些【寄生种】的到来喜闻乐见、欣然接受自己食谱扩充的掠食者却在此时觉得有些不对。“唔!”怀中人的闷哼将她注意力拉回。蔺然将视线拉回,见到趁着自己分神、悄悄攀上舒窈后颈的一条触足,她伸手将它揪下来,同时出声道,“我忽然想起来医院里还有事没处理,晚餐你先吃,不用等我。”“诶?”舒窈不解地侧过身来,对着她睁大了眼睛,“现在吗?”-蔺然走出小区时,热带气旋带来的急雨也到近前。清丽倩影独身出现在高楼下,没有雨伞的遮蔽,她扬起脑袋,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视那片面积巨大的灰色积雨云团。有东西,就在云层之后。那家伙,已然知晓此处是另一只掠食者的猎场,却仍然想在这片优渥的土地,播撒属于自己的种子,试图悄无声息偷走一些养分。蔺然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云看了很久。琢磨怎么把那藏头露尾的家伙从高高的云端拽落。就在这时,深灰云层缓缓飘动,其间乍然出现银弧,亮光在暗淡天幕下,倏然如游龙坠落,电光照亮半座南城!“轰隆隆!”电光火石之后,又是惊雷声。蔺然本来打算露出本体形态,尝试捕捉云后猎物,却被雷声转移注意力。已然显露的、锁定猎物气息的矩形瞳孔,其间杀机骤消,鬼使神差地、蔺然回头去看自己来时的方向。也是这一刹的松懈,落下城市里的雨变得更急更大,待她再回头时,云后那股气息,竟已消失不见。蔺然不悦地“啧”了声,干脆顺此刻心意,转身折返。先前舒窈已经顺便在门口的智能锁上录了她的指纹,但“验证成功”的电子音却没有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她从玄关走进,听见音量极大的电视声音,屏幕上播放的是翡翠玉石广告,旁边的阳台窗帘已经被拉上,却仍然能见到偶然闪过的光、以及近在咫尺的雷声。倘若此刻将窗帘和门拉开,应当能见到飘渺灰云从家中穿过的景观。不过,更吸引她的,是米灰千鸟格沙发上一团鼓鼓囊囊的小鸭薄毯。她走到沙发前,将边角掀开一点。露出里面专注对着消消乐游戏的浅色脑袋。“咦?你回来了?”涌入脖颈间的凉意总算令舒窈注意到家中重回的客人,她眼中露出惊喜之意,抬头仔细盯着蔺然看了很久,像是确认她之前并非因为前任那条神经质的短信而愠然离开,然后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印满小黄鸭的薄毯跟她的乱发一起滑落肩头,她神色自如地伸出脚踩着地板:“饭还热着,那我们现在一起吃晚餐”话还没说完,立刻却被外面炸响的雷声吓得猛然缩起脖颈。当她瑟缩时。微卷的长发垂落,雪色后颈暴露在蔺然的眼中,其上还有一道暗红痕迹。她这才想起来,先前从厨房离开时,舒窈似乎发出过惊呼。蔺然情不自禁抬手,指尖落在那颈骨上、被触足吸盘烙下的印记,摩挲片刻,又用掌心全然覆盖,随后才轻声道:“嗯,我回来了。”……覆在后颈的温度明明还是微凉,却让舒窈有种奇异的安心感。更幸运的是,雷声在十点多就停了,后来她整夜都睡得特别好。第二天她醒来时,蔺然的房间已经空了。明明是顶着将到的台风也要上班的糟糕日子,舒窈却莫名心情雀跃,还给自己编了个环到跟前的麻花辫,绑了浅绿色的雏菊头绳。搭配她今天的衣裙,就像绚烂春日。而今天看她的人也格外多,多到让社恐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路过教室窗户和镜子都忍不住检查自己的妆容。直到她被陈乐给拉住,“你也太可爱了吧,舒老师。”舒窈:“?”“这是纹身贴还是什么?画上去的吗?好可爱啊,我本来在这鬼天气上班心情都不好,但是完全被你治愈了。”舒窈:“??”她神色迷茫。陈乐却没管,兀自给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颗心,然后坐回自己工位。舒窈:“???”她有点吃不消这么热情的陈老师,只跟着扯了下唇畔,低头去开自己工位的电脑。她的背影映在身后的窗户上。影子里的人雪白的脖颈低下。颈骨微微凸起的那片肌肤上,显眼地烙着一枚浅粉色的爱心。第14章 手术舒窈在工位上假装忙碌时,南山医院的紧急手术室红灯已然亮起。一位同样在全市发布台风黄色预警、却依然被无良公司通知到岗的打工人,今早路过医院修缮中的仓库旧楼时,不幸被脚手架上的半截钢筋掉落刺穿脑部,又跌进旁边被昨晚的积水冲开井盖的下水口里。偏偏旁边就是消防队,今日南山医院的急诊主任还加班到这个点,于是熔断钢筋、急救监护、通知神外主任会诊确认影像进行手术……如今。患者已经被送到了蔺然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照出他被钢筋贯穿的狰狞部位,主刀的人神色平静。“手术刀。”“颅骨钻。”“铣刀。”头皮、肌肉、骨瓣、硬脑膜……伤处周围在手术小组的熟练配合下逐渐暴露,却在该上吸引器的时候,流程骤止。“嘀”心电监护有序的响动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嘀、嘀、嘀……”它每响一下,患者脑袋里那团粘液状物体也跟着一鼓一缩,甚至隐隐发出幽绿荧光,仿佛有生命,此刻正在呼吸。手术台周围静了静,护士犹豫着出声问,“蔺主任……这、这是什么啊?”就在众人眼前,患者被翻开的骨瓣之下,本该有的脑组织不翼而飞,连血液都消失不见,可旁边的心电监护数值却样样正常,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心跳波纹……蔺然不看也能感觉到助手们惊诧的情绪。她露在医疗口罩外的黑眸始终波澜不惊,翻起戴橡胶手套的掌心,“手术刀。”一助震惊地侧过头看她,片刻后照做,下一秒,泛着银色冷光的短刀精确地插入那团荧绿色黏液正当中!有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刀尖落下后,那团咕踊的不明生物竟随刀锋方向,摩西分海般避开道路,随后沸腾起来,仿佛从冬眠苏醒,开始化整为零,数不清的、蜗牛般的触角伸长缩短,一团团细小的黏液重又朝手术刀靠拢。荧绿色果冻状生物倒爬上手术刀。眼见就要碰到她戴着手套的手指“蔺主任!”惊慌的提醒声下,主刀者手腕一翻一甩,其余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再看时,这团荧绿色已经被手术刀钉穿在患者颈侧的病床上。……死寂,笼罩着整个手术室。连背景里统计手术时长的电子钟红光也显得如此不详。在一助和二助医生从课本《寄生虫学》各个篇章内容,发散到非洲南美甚至南极洲前沿医学论文,试图从里面找出一张图片对上病床上这患者状况时,唯一见过它们变化的蔺然神色愈发冷峻。是的。昨夜舒窈熟睡后,她就再次离开,想要弄清楚那些夹杂在雨里的东西究竟为什么给她造成那种奇怪的威胁感。然后她就见到令自己感到格外愤怒的一幕。哔啵。细微的声音自患者身体内传来,像豌豆荚成熟裂开。这声响唯独被蔺然捕捉,她冷冷掀起眼皮,怒意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压,碾向这群胆敢偷吃她猎场牛羊的盗猎者察觉到她的情绪,那些潜伏许久、已将人类皮囊蛀空的罪魁祸首们顿时加快啃噬消化速度,荧绿的黏液纷纷从人类脑袋开口里流出。随它们无止境外涌,患者原本健康的身躯像漏气的皮球,血肉、骨骼、一切都坍塌下去,在医护们的惊叫声、心电监护心跳归零的警报声里,病人仅剩一张薄薄的皮摊在床上,而那些黏液则成了洪水,在紧闭的手术室里欢快涌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