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嘴上逞能,真要让她以怨报怨的时候,时景又多思多虑了。
毕竟就她一个人在积极。
自我斗争了一个星期,她和江煜峥坐在了酒店包厢里。
对面坐的是时友斌和沈明珍。
也不知道是谁定的雅间,明明就四五个人吃饭,偏要了个十二个人的桌子。
四个人,两两对坐,像谈判一样。
气氛从一开始就有些压抑。
江煜峥倒是一脸从容,不慌不忙地为时景倒水,点菜。
他身上还穿着那套白天去公司时的正装,一天忙碌下来,竟少有褶皱,还是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
江煜峥问完时景想吃什么,又对服务员吩咐了一番,这才有空和时友斌搭话。
“岳父,阿景吃饭比较挑,见谅。”
五爷做事,时友斌哪敢有什么意见,连连点头,“家庭小聚,吃什么都好,都好……”
他也是嘴上说好,心中郁结,两个女婿,都得罪不起,一个比一个大爷。
这个岳父,当的属实窝囊。
沈明珍的脸色也不好看。
坐在江煜峥对面,隔着一张锃亮的大圆桌,头顶刺目的黄白光照着,像是在被审讯一样,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江煜峥接了个电话,优雅地起身,看了眼紧张到沉默的时景。
“我国外的一个老师刚回国,跟阿景一见如故,聊得很投缘,她现在就在这附近,岳父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接她上来一起吃个饭?”
“不介意,不介意。”
时友斌挥着干枯的手掌,摇的比风扇叶还起劲。
他心里打鼓,莫名其妙地请他们来吃饭,怎么看,都像是场鸿门宴。
难不成江煜峥又要找他算账?
时景又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一直不在状态,满腹心事。
趁着江煜峥出去接人的空隙,时友斌终于忍不住问道:“阿景,你最近和五爷的关系还好吗?”
时景眼波闪动,缓过神来。
“就那样吧,他一直在忙工作,我也在忙毕业论文的事,我们俩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时友斌急了,“怎么能就那样呢!五爷忙,你就得做好他的贤内助,关心他,围着他转,你那个论文算个什么大事!生个孩子才最重要!”
他就怕江煜峥对时景是一时兴起,冷淡下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有个孩子,有个筹码。
不然等江煜峥翻脸,他怎么办,时家怎么办?
看时景今天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担心怕什么来什么。
“爸爸,在你的眼里,我的事情从来都不重要,不,是我从来都不重要,对吗?”
时友斌被怼得胸腔里起了火,又不好发作,额间的皱纹挤成了沟壑。
“你看看你,怎么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多万能又老套的pua话术。
时景偏偏不买账,“我是你生的,从会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是跟着你学说话的。”
菜都没上,时友斌就快被噎死了。
怒气正上脸,稳重的男音从包间门口传来。
“岳父,是我的问题,公司最近事情多,有时难免忽略了阿景,她生气是应该的。”
这话时友斌很受用,揪着的老脸又展出了笑颜。
可脸上的花开到一半,便瞬间枯萎了。
江煜峥侧身,他后面的中年女子,清雅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师,尤少卿。”
尤少卿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家庭聚餐了。”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套装,长裙过膝,脚下是一双低跟黑色皮鞋。
头发梳成了低发髻,油黑的发丝间穿梭着几根白发,很显眼,却平添了几分岁月的味道。
她优雅又带着一丝歉意地打招呼,整个人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柔和,温暖,与世无争。
尤少卿来之前,江煜峥跟说了个大概,并且让她做好思想准备。
这顿饭,不会吃得太愉快。
她亲探现场,灵秀的眼,一眼扫过自己前半生的男主角。
也是西装笔挺,可是身材瘦削,衣服像是借来的,很不合身。那张脸,拧巴着,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不轻易以貌取人,但真的,好下头。
对自己的品味下头。
时景“第二次”见到尤少卿,心跳还是忍不住地在加速。
她低头平复着心绪,再抬头时,目光冷冷地锁在沈明珍的身上。
在时景的预料之中,干了坏事的人,永远心虚。
沈明珍脸上的慌色,明显得连浓妆都盖不住,拿着茶杯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两下,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都丝毫不知。
这幅画面,时景以为自己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可此刻,除了恨,根本没有第二种情绪。
饭桌下,她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呼吸都加重了。
江煜峥安排尤少卿在时景身旁坐下后,立马坐回原位,掰开她攥紧的小手,擦去手心里的冷汗。
菜陆续地上到大如月盘的圆桌上。
包厢里的气压极低。
时友斌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停地往尤少卿方向瞟眼。
那眼神错综复杂,有震惊,有不解,似乎还藏着些旧情。
所有人都心思各异。
只有江煜峥旁若无人地在给时景布菜,哄着让她多吃几口。
现在不吃,一会就更吃不下了。
时景心里急,实在吃不下多少,一双水灵灵的眸期待地看着他,嘴唇翕动。
开始吧。
江煜峥放下筷子,看向沈明珍的方向,眸光冷冽,幽幽开口。
“尤老师,您让我调查十二年前的那场事故,已经有结果了。害您的人,名字叫王建军,但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不像是有打通国外黑势力的能耐,这背后,应该还有人。”
“老师,您看还继续查下去吗?”
时景冷不丁地将筷子扔在骨碟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查!一定要查到底!”
时友斌真是怕了她的冒失劲,赶紧打圆场,“你这孩子,五爷在和贵客商量事情,你插什么嘴?”
时景眉头皱起,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爸爸,王建军是谁,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时友斌被问得语塞,他绞尽脑汁:我应该记得吗?
他努力翻阅五十几年的记忆,停留一瞬,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沈明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