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封大才子

仕女巧笑嫣然,才子意气风发。

东华阁大厅中,熙熙攘攘数百文人出口成章,三句话必引经据典,旁人不管听不听的懂,都得颔首微笑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

上首一排太师椅上,头发花白的欧阳正端着茶杯,眼中略显不耐。身为监察大夫,前任国子监祭酒,出去的学生,基本上都得称他一声‘先生’,其中为官入仕者遍布大夏,可谓桃李满天下,对于这追名逐利的把戏,实在看不上。

但大夏修士的地位太高,文人已经压不住,当今圣上重视文化,若是不搞这些,洛阳城恐怕到处都是弱肉强食,比武比剑的戏码,人在有武而不知礼,礼乐崩坏,秩序颠倒,那跟魔道的生存法则又有何区别?

所以这种场合,欧阳正还是得来,遇上几个才气过人的文人,还得开口褒扬几句。而当今天子也会关注,甚至对诗词一道颇有研究。

不过诗词这东西,读过书学过格律的都会写,能传世的几年几十年都出不了一首。一场诗会千首诗词,估计也就一两首能看,剩下的全是糟粕。

因此审稿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乖女儿欧阳声瑶。

此时诸多大儒就坐的案台旁,燕王宋玉和欧阳正商量着来年春闱的事儿,欧阳声瑶认认真真的看着诗稿,不时向旁边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叟请教几句。

老叟名为齐宗盛,年少时一篇《洛阳赋》被先帝看重,名满京城入仕,担任御史言官,博学多才在京城颇负盛名。

当然齐宗盛更大的名气是头铁,先帝在位二十余载,齐宗盛死谏二十多次,硬生生把先帝气得开口直斥‘齐老匹夫’。而当今天子执政十年,整饬吏治、平息匪患、重视寒门,怎么看都当得起中兴之君,只因有次和人下棋忘了时辰,朝会来晚了半刻钟,便被齐宗盛追着咬,至今还有事没事挂嘴边上,叮嘱当今天子不要玩物丧志。以至于当今天子被烦的连狩猎、踏春之类的娱乐活动都免了。

齐宗盛光脚不怕穿鞋的,那是真舍得一身剐,连同为文人的不少大儒都绝对矫枉过正,却说不过齐宗盛,可见这厮的能耐。

不过齐宗盛虽然爱较真,诗词一道的造诣还是有目共睹,此时拿着一沓乱七八糟的诗稿逐字逐句的看,做出来的评价也很中肯,基本上没人不认。

眼看着诗会过半,其间也出了几首不错的诗词,只是谈不上传世佳作。

欧阳声瑶有些急不可耐,只是一直没找到在国子监听到了那首词,只能不停的瞄向其他人的桌案。

欧阳正正与燕王交流,见自家闺女左顾右盼没半点礼数,略显不悦的开口:

“声瑶,你看什么?”

欧阳声瑶连忙缩了缩脖子,规规矩矩做好,柔声回应:“爹爹,我没看什么。”

燕王随和儒雅,见欧阳正对女儿这般严厉,微笑开口:“声瑶年级不大,喜欢诗词歌赋很正常。佳作几年不出一首,糟粕却遍地皆是,恐怕也是看的累了。”

欧阳正点了点头,看向下发意气风发的俊男靓女:“诗词乃有感而发,年纪轻轻故作伤春悲秋之态,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说话之间,坐在旁边的齐宗盛,却是摇头接话:“这可不一定,洛阳城百万户,通文墨者甚多,总有几个天资卓绝之辈,比如这首: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话音一出,七八个愁眉不展的老儒生,都是偏过了头。

看了半晚上‘吃这面又长又宽,拿这碗又大又圆’之类的打油诗,忽然冒出一句‘风住尘香花已尽’,那感觉就像是洗耳朵,不注意都难。

燕王和欧阳正也是微微挑眉,稍微认真了几分,偏头看向了齐宗盛。

齐宗盛年过甲子,岁数太大,念了两句觉得自个这模样不合适,便把诗稿递给了小厮,传给了在旁边抚琴的歌姬。

在场数百才子佳人,瞧见这场面便知道有人要出风头了,都是停下话语偏头查看。

身着盛装的青楼歌姬,本就靠这个提升名气,接过诗稿后便站起身,认真先看一遍,才轻声开口: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娇喉婉转,又垫着点点哀伤之意,把‘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的伤感体现的淋漓尽致。仅仅几句话,便能让人想象出一个女子历尽人生风雨的疲惫与凄苦。

欧阳正眼前一亮,少有的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燕王表情不变,只是手中轻敲桌案,缓缓点头。

在场诸多才子佳人更不用说,光是上阙短短两句,便能看出‘此女’词句的非凡功力。其意境更是望尘莫及。

不少官家小姐和夫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歌姬。

歌姬表情认真,继续道: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全词一出,场上安静了许久。

欧阳正摸着胡须,蹙眉缓缓点头,酝酿许久,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做评价。

此词上阙将一个饱经风霜的女子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下阙则描写了女子经历风雨之后,生活还得继续,听说双溪那边的春光尚好,也许可以去那里散散心。但一叶孤舟,恐怕承载不了内心的愁怨。

无论是字句还是手法,都是精妙绝伦,词中的悲痛情感,更是感人至深。全词婉转哀啼,令人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当得起千古绝唱四字。

在场的名士大儒,自认没功底写出来,哪里敢贸然做出评价。

燕王姬玉蹙眉思索许久,倒是笑了下,转眼望向下面的才子佳人:

“没想到诗会之中,还藏了这等奇女子,默默无闻实在屈才啦。”

“是啊!”

齐宗盛摸着下巴,眼中有几分唏嘘:“单凭这首词,老夫都能去求圣上给这位夫人赐个衣食无忧的安置。我大玥重视寒门,不分文武,不分男女,岂能让有这等真才学的人,满心愁怨连个散心的地方都没有。”

欧阳正虽然不觉得会写诗词就能当好父母官,但诗词能写这么好,才学必然不差。当下也是轻轻点头:

“此言有理,是哪位夫人写的这首词?”

大厅中的才子佳人左顾右盼,显然也在寻找词中那名‘半老之龄、满腔哀怨’的温婉妇人。

歌姬看了看诗稿署名,迟疑了许久,才不太确定的道:

“封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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