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泉永村。
楚云师徒二人走后，老村长将村子里的人叫了出来，一同到了村外，将被小杨戬杀死的那些黑虎山土匪的尸体，拉到了村外的坟地。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杀猪般的哭嚎声，以村妇居多，基本上都是那些死去山匪的家室，她们往日靠着男人凶狠，在村子里作威作福，现在男人死了，哭起来的动静也是震天动地，气势丝毫不减。
“行了……“
老村长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道:“好歹也是从我们泉永村走出来的，哪怕那些山匪，也算半个村里人，如今被人杀了，得需好生埋葬，大家伙都废废力，给他们一人挖个坑，埋葬了吧。”
话音落下，村里的人看着那一具具尸体，心中也是沉重，还有些不情不愿，毕竟……这些人平时都是在村子里作威作福欺负人，他们大多数都巴不得这些人曝尸荒野，最好尸体被狼狗给叼走才最解气。
但，老村长说完话之后，已经自己拿了一把锄头，在空地上挖起坑来，起到了一定的表率作用。
而村民们也怕搁着那些尸体不管的话，黑虎山的土匪会来秋后算账，到那时他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也都相继挖起坑来，在这坟地上刨出来一二十个坟坑。quwo.org 橙子小说网
过程中，有几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在挖坑的时候，时不时会用一丝异样的目光，看向默默一人挖坑的老村长。
虽然他们都没有通过气，但实际上，这些人心里打的却是相同的主意，那就是，等今晚人都回去之后，他们就趁着夜色去杀了老村长，然后连夜去给黑虎山的土匪们通风报信，递上一张投名状。
他们虽然都没什么问话，但也知道送信儿得赶快的道理，楚云师徒二人这两个杀星刚从泉永村离开不久，这个情报这个时候就送出去，才是最有价值的。
山匪们虽然看不上体格瘦弱的他们，但对于提供了有价值的贡献的村民，山匪们还是乐意好生提拔的。
毕竟……
这样可以给其他村民做一个榜样，也是树立一个信息，那就是跟着黑虎山就有肉吃。
此刻天色已经黯淡下去，村民们点燃了一些火把，一人一个坑挖了许久，很快便把那对应的坟头数量给挖了出来，然后将那些山匪们的尸体，一一下葬。
等村民们干完了活儿，长舒一口气，准备各回各家睡大觉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老村长此刻竟然还在默默地挖坑。
“松根叔，不用挖了！”
一个淳朴的村民上前，笑着拉住了老村长，道:“那些土匪们已经葬下去了，一人一个坑，你这个坟挖多了。”
“不多，不多……”
老村长摇了摇头，他已经年迈，体力衰减的厉害，别人挖完一整个坟头的时间，他连一半都没挖出来，这会儿被拿走了锄头，已经累的有些站不稳，险些就要栽倒在地，结果被身旁的年轻村民给扶住了。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浑浊的双眼中透露着一丝淡淡的光芒，在眼前的村民们脸上，一一的扫了过去，道:“……这个坟，是我给自己挖的。”
这话一出口，扶着老村长的村民吓了一跳，对面的人群中，也是一片哗然，唯有那几个动了歪心思的人，脸色发生了复杂的变化，但全部缄口不言，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是等不到七天之后的，现在回去了，就准备要对我这老骨头下毒手……都是一个村子的，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打算，也不怪你们，对那两个外乡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就已经算是死了。”
老村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在这件事情里，我们是没多少选择的，或者说，什么选择都没有，如果今天不去找土匪们报信，哪怕拖了一天，黑虎山的土匪们也肯定会来找我们秋后算账。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生活在这世道里，我们也只能这样做，所以，我老头子今天就埋在这里，这是为了大家都好。
但……
有一点，我老头子是不能迁就你们的，那就是，你们不能提着我的脑袋去做投名状，那不是什么正路。
这一二十年来，黑虎山在这黑云山脉内，虽然一直都倒不下去，但剿匪的江湖侠客，官府的官兵却从来没有消停过。
咱们在村子里当普通村民，日子过得是苦了点，是憋屈了点，但好歹还算稳当，无论是黑虎山的土匪，还是过路的侠士，亦或者官府的官兵，都不会拿我们下刀，生活在这样的世道里，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我死之后，你们可以去找土匪报信，也必须去找土匪们报信，但……万万不敢行差就错的上了那条道，会不得善终……”
“……”
老村长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村民们看着他孤零零的站在刚挖出来的坟头前，心中是万分的沉重与复杂。
而那些动了歹心的五六个村民中，其中有两三人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已经是打算放弃。
但……
还有两人，却在沉默中，上前了几步，来到了老村长的身前。
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接近四十，体格生得瘦弱，却长得很像，俩人一个叫王吉，一个叫王利，是兄弟俩，同时也是两个先天的残疾，一个瞎了一只眼睛，一个聋了一只耳朵。
这两兄弟，在泉永村上百口人里面，一直是食物链底层垫脚石一般的存在，平日里受尽了那些土匪们的羞辱与取笑。
“生活在这样的世道里，如果不做出点什么改变的话，我们兄弟俩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王吉睁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灰白，眼皮无法闭合，已经被烧的焦糊一片，脸上身上，被人拳打脚踢的痕迹，不在少数。
而他身旁的弟弟王利，样子看起来也是极为凄惨，身上的伤痕累累就不说了，他的右耳朵竟是光秃秃一片，耳根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狰狞的伤疤，竟是被人活生生的用刀子，把整个耳朵都割下去了。
他的一只耳朵聋了，却并不是这么聋的。
而是土匪们得知他右耳朵听不见之后，便取笑他说，既然听不见，还长着耳朵干什么，不如直接割下去。
然后……
土匪们趁着酒兴，就真的上前把王利按住，硬生生割掉了他的耳朵，还在王利痛苦惨嚎的时候，把那只断耳塞到了他的嘴里，强迫王利吃下去。
而王吉的那只眼睛被烫伤，也是因为土匪们觉得，他那只眼睛生来就是瞎的，留着也没什么用，用火烧一烧，兴许还能起死回生呢？
土匪的残忍，并不只是杀人如草芥那么简单。
他们真正的残忍之处，在于不把人当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取乐的工具。
“为什么……是你们……”
老村长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刚才想过，会是谁站出来，有可能是杀猪家的黑小子，也有可能是打猎的三娃，那两个人都是想加入黑虎山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但万万没想到，走出来的人，竟然是王吉王利这两兄弟。
“松根叔，这样受人欺负的日子，我们兄弟俩已经过够了……既然你不想活了，那你把脑袋给我们，成吗？”
王吉看着老村长，语气里是极致的压抑，强行控制着维持着，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向老村长借了一个鸡蛋那般简单。
老村长沉默了，他瘫坐在了地上，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甚至……
不知如何拒绝……
再甚至……
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他愿意为了村子，主动去死，反正活了这么大岁数，他也早就活够了。
但，老村长并不愿意，让人提着他的脑袋去做投名状，因为这在老村长看来，除了自身的不接受之外，对那个拿到投名状的人，也未必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当土匪的，哪有得到好下场的？
但……
对于王吉、王利兄弟俩……
老村长说不出这种话来！
他们这些生活在黑云山脉内的村民，本来就已经很惨了，而生来残疾的王吉王利兄弟俩，更惨！
土匪欺负这兄弟俩，把他们当成两个残废玩物的时候，村民们无力阻止，或者说也没想阻止，毕竟……土匪们始终要欺负人，不欺负这兄弟俩，就要去欺负别人了，谁愿意替他们顶过去？
没有人。
而现在，王吉王利兄弟俩，想用他的脑袋，去换一个不被欺负的生活，老村长能拒绝吗？
他该拒绝吗？
老村长茫然了，他的嘴唇颤抖起来，心底是万分的茫然。
王吉王利兄弟俩住的离他不远，那多少个日日夜夜，老村长都能听到这兄弟二人在家中哭嚎喊叫，他想帮，却帮不上。
而现在……
他似乎能帮上了，但，让他们两个去当土匪，真的是在帮他们吗？
不……
除了这之外，王吉王利兄弟俩，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正如这两兄弟说的那样。
活成这样，如果再不做出一点改变，他们两个还不如死了。
无论是怎么样的改变，都比现在的生活要好不是吗？反正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更差的处境了吧？
老管家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想通之后，拉开了自己的衣领，把干瘦的脖子露了出来，对王吉王利兄弟俩说:“成，拿走吧……”